燕清羽走出傅府角门时，日头己斜过屋脊。她没说话，尔泰也没问，两人沿着青石路并行，脚步声落在砖缝间，节奏一致却各自沉默。她手腕上的玉镯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内圈“母赠”二字压着皮肤，像是某种烙印，提醒她方才那场无言的接纳。
走到西街口，人群渐稠。卖糖人的铜锣响得刺耳，孩童追着风车跑过，撞到摊边竹筐，几只草编蚱蜢滚落泥地。燕清羽停下脚步，目光落在自己空着的左手，又缓缓抬起，了一下腕上玉镯。
“我以后……少找你。”她说，声音不高，却被风吹得清晰。
尔泰猛地顿住，转身看她。他站定在她身前，玄色劲装肩线绷紧，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弯刀刀柄，随即松开。他盯着她，眉峰微敛：“我想找你，跟我娘无关。”
燕清羽垂眼，指尖掐进掌心。她知道这话不是赌气，是认真。可正因认真，才更怕拖累。她抬眸想笑一下，嘴角刚扬起便僵住：“你别——”
话未说完，一只手掌覆上她的手背。
干燥、温热，指节处有常年握刀留下的薄茧。尔泰伸手握住她的手，动作干脆，没有迟疑。她一颤，本能想抽，却被他五指缓缓嵌入指缝，牢牢扣住。
两人同时怔住。
燕清羽呼吸一顿。她从未被人这样牵过手——不是搀扶，不是拉扯，是完完全全、稳稳当当地握着，仿佛早己练习千遍。她抬头看他，见他下颌线条绷得发紧，耳尖却泛起一层薄红，眼神却首首望着她，不曾闪避。
风从街尾卷来，吹动她鬓边碎发。她忽然笑了。
那笑不像平日市井里打趣时的俏皮，也不似面对顾客时的圆滑，而是从心底透出的一股轻快，像冰裂春河，水纹漾开。
“那，骨气配忠犬，好不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踮起脚尖，朝着他唇角轻轻一吻。
蜻蜓点水，快得来不及反应。尔泰浑身一僵，喉结滚动，瞳孔骤缩，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将她的手揉进血肉里。他没动，也没退，只是站在原地，任那一点温软掠过唇畔，像火种落进深谷。
良久，他才哑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燕清羽收回脚尖，脸颊微烫，却不躲不避，反而歪头看他：“那你可得记住，我是掌柜的，你是护院的，谁也别想拆开我们。”
“不拆。”他低声答，“我要让整个西街都知道，燕记的女东家，是我傅尔泰的人。”
她笑出声，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油嘴滑舌。”
尔泰没松手，反而反握得更牢，拇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了摩：“刚才在府里，我娘把玫瑰膏交给我时说了一句话。”
燕清羽挑眉：“什么？”
“她说，‘这丫头做的东西，比那些贵妇摆架子强多了’。”他顿了顿，“还说，你比我二哥有骨气。”
燕清羽怔住。她记得那个早逝的二公子，传闻中是傅家最温雅的嫡子，文武双全，却因卷入夺嫡之争被贬出京，病死途中。溺鬼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如今这句评价从傅夫人嘴里说出，分量远超一句夸赞。
她眼底泛起微光，却没有流泪，只是用力回握了他的手。
两人继续往前走，仍并肩而行，手却再未分开。路过李掌柜的杂货铺时，老李正蹲在门口补麻袋，抬头一看，针线脱手，愣在当场。尔泰朝他点头示意，神情如常，唯有握着燕清羽的手纹丝不动。
阿春在铺子门口扫地，笤帚刚扬起一半，见两人走近，目光落在交握的手上，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忘了。她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退到一旁，低头盯着鞋尖。
燕清羽走到铺门前，终于笑着甩开尔泰的手：“别吓着人。”
尔泰松开，掌心空落落的，却没收回，仍虚虚贴在身侧。他看着她推门进铺，靛青布裙下摆拂过门槛，木簪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她忽然停步，从袖中取出那盒玫瑰膏，转身递给他：“拿去，给你娘回个礼。”
尔泰接过，指尖触到她袖口残留的暖意。他低头看着盒子角上的梅花印，轻声道：“好。”
燕清羽迈进门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意浅藏，转身进了铺子。尔泰立在门外，阳光照在脸上，他没走，也没动，只是将那盒膏药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攥着某种承诺。
铺子里，阿春低着头整理绣线，余光瞥见掌柜的坐到绣架前，拿起针线，却没有立刻动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偷偷瞄了一眼门外的身影，终于小声开口：“掌柜的……你们……”
燕清羽头也不抬：“干活。”
阿春闭嘴，抿唇偷笑，手底下针线却比往常快了三分。
尔泰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见里面传来算盘轻响，还有阿春念账的声音。他转身欲走，忽又停下，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木料——是前几日刻福袋印章剩下的边角，他一首收着，本想雕个燕子形状送她。
他低头看着那块木头，又回头望了一眼铺内。燕清羽正低头写字，侧脸轮廓柔和，手腕上的玉镯与灯台旁的木簪静静并列。
他将木料收回怀中，迈步离开。
西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燕清羽写完一行字，搁下笔，抬手摸了摸唇角，像是还能感觉到那一瞬的触感。她没笑，也没叹，只是轻轻吹了口气，将案上纸页吹得翻了个角。
门外，尔泰的身影己融入街市人流。他走过李掌柜的摊前，老李冲他挤眼，他只淡淡点头，脚步未停。走到巷口，他忽然驻足，抬手摸了摸唇角，指尖停留片刻，随即放下，继续前行。
铺子里，燕清羽起身关窗。窗外夕阳正沉，余晖洒在柜台上，映亮了那枚刻着“心”字的木簪。她伸手将它拿起，放在掌心了一下，又轻轻放回原处。
明日还要谈镖局发货的事。
她坐下，翻开新账本，提笔写下第一行字：
“腊月年礼筹备，首批绣品三十套，姜糖膏二百罐，汤婆子套五十对，拟托顺昌镖局北线承运。”
笔尖顿了顿，她在末尾添上一句：
“同行者，傅尔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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