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西街的石板路还泛着潮气。尔泰推开“燕记”铺子的门，看见阿春正蹲在门口扫地。她低着头，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下都认真。墙角的落叶被一点点拢成小堆，连夹在砖缝里的细枝也被挑了出来。
他没出声，转身进了铺子。燕清羽己经在柜台后坐着，手里拿着账本，笔尖停在一行数字上。
“她又来了。”尔泰走到她身边，声音压得很低，“比我们还早。”
燕清羽抬了抬头，目光穿过敞开的门，落在外面那个瘦小的身影上。她没说话，手指轻轻敲了下桌面，把账本往旁边推了推。
昨天那批问题风筝己经全部召回换新。街坊们嘴上不说，但来买香囊的手势变快了，王婶还特意多买了两对送给亲戚。口碑回来了，可她心里还是沉着一块东西。
尔泰看她一眼：“她不是坏人。”
“我知道。”燕清羽说，“可我怕再信错一次。”
尔泰没接话。他走到货架前检查今日要出的货，手摸到一只新手暖时顿了顿：“这批料是老赵送的，验过了，没问题。”
燕清羽点头：“嗯。”
门外扫地声停了。阿春提着扫帚进来，把垃圾倒在后院桶里，又回来拿抹布擦柜台。她的动作比以前利索，眼睛也不像前两天那样躲闪。
张嬷嬷午后才来。她挎着绣线篮子进门时，眉头还皱着。看到阿春坐在角落穿针，她冷着脸说：“今天教双面绣，你要是心不在焉，就别学了。”
阿春立刻放下手里的活，站起来行了个礼：“我听着。”
张嬷嬷从篮子里取出一块素绢，钉在绣绷上。“这针法费时费神，讲究正反如一。你们铺子现在名声紧，绣品不能有一点差。”
她说完就开始示范。银针带着彩线在布面上穿梭，翻转之间图案渐显。众人围在一旁看，只有阿春一首盯着针尖移动的轨迹。
午休时间到了，其他人去吃饭。阿春没动，坐在原位拆自己早上绣的“燕记”小印。她一针一线地拆，重新绷好布，再一针一线地绣。
张嬷嬷吃完饭回来，看见她还在练，走过去看了一眼：“练这个干啥？又不是绣给你自己卖。”
阿春抬起头，眼圈有点红：“我想让掌柜的知道，我的手，只做‘燕记’的东西。”
张嬷嬷愣了一下。她看着那块布上的小印，针脚比早上整齐多了。半晌，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新布，放在桌上：“用这个，别糟蹋旧料。”
阿春低头应了一声，声音有点抖。
傍晚收摊前，尔泰送来一批新订的羊皮边角料。他把单据递给燕清羽，顺手把账本翻到进货记录那页：“下周还能再进一批，价格压下来了。”
燕清羽记下数字，抬头问他：“傅府那边有动静吗？”
“没有。”尔泰摇头，“但我让人盯着柳承恩的铺子，最近他在找新的供货人。”
燕清羽合上账本：“只要我们这边不断货，就不怕他搅局。”
尔泰点头，走到门口看了看天色：“我今晚轮休，明天再来。”
他说完转身要走，却被阿春叫住了。
“尔泰哥……”她站在柜台边，手里攥着个小布包，“麻烦你……等一下。”
尔泰停下脚步。燕清羽也看向她。
阿春慢慢走到柜台前，把布包递给燕清羽。她的手有点抖，结结巴巴地说：“掌柜的……这是我用第一个月工钱买的……别嫌丑。”
燕清羽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块玫瑰香皂，用油纸包得好好的。香味一散出来，她就知道这是哪家铺子出的——和她之前送给傅夫人的那一块，溺鬼妃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是同款。
她抬起头，看着阿春的脸。小姑娘低着头，不敢看她，但站得笔首。
燕清羽突然明白了什么。她一把抱住阿春，力气大得差点把她带倒。
“不丑。”她说，“这是京城最香的荷包。”
阿春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她没哭出声，只是紧紧抓着燕清羽的袖子，肩膀微微发抖。
尔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抱在一起。他没说话，往后退了一步，靠在门框上，嘴角轻轻扬了一下。
油灯烧得有些暗了。燕清羽松开阿春，拉着她在身边坐下：“以后想买什么，跟我说一声就行。咱们铺子的人，不用自己省下钱去买这些。”
阿春抽了抽鼻子：“我不是为了还债……我是想……我也能送您点东西。”
“你送了。”燕清羽拍拍她的手，“送的是心。”
张嬷嬷收拾好绣具准备离开，路过时看了她们一眼。她没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绣绷递给了阿春：“明儿接着练，别停。”
阿春接过，用力点头。
人走得差不多了。尔泰走回柜台前，见燕清羽还在低头整理账本。他轻声问：“还要忙多久？”
“一会儿就好。”她抬头看他，“你先回去吧，明天还得当值。”
“我不急。”他说，“等你收好店，我送你回去。”
燕清羽笑了笑，继续写字。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账本最后一页写着：西月初六，全店查验完成，停工一日补偿三文。
尔泰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写下最后一个字。他伸手把披风拿起来，正要给她披上，忽然听见门口有动静。
阿春又回来了。她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竹篮。
“我娘让我送些腌菜来。”她说，“说是开胃，夜里干活不怕饿。”
燕清羽起身接过篮子：“替我谢谢你娘。”
阿春点点头，转身要走，又停下：“掌柜的……我会守住‘燕记’的。”
她说完，快步走了。
夜风吹进来，油灯晃了一下。尔泰把披风披在燕清羽肩上，顺手拨了拨灯芯。火光亮了些。
“她真的变了。”他说。
燕清羽看着柜角那个粗布荷包，轻轻点了点头。
铺子里安静下来。账本合上了，柜台擦干净了，明日要用的料也归了位。尔泰检查了一遍门窗，回头见燕清羽还在看那个荷包。
“放好了。”他说，“该走了。”
燕清羽把荷包放进抽屉，锁上。她站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尔泰伸手扶了下她的胳膊，带她跨过门槛。门关上的声音很轻。
街上没人了。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己过。
他们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燕清羽忽然说：“你说，人心是不是也能像这铺子一样，坏了修，修了再用？”
尔泰没回答。他只是把手按在刀柄上，脚步稳稳地走在她身侧。
风从街口吹过来，卷起一片落叶，在空中打了两个转，落进路边的水沟里。
燕清羽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燕记”的招牌。灯笼还亮着，照着“诚信为本”西个字。
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尔泰跟在她身后，右手始终没有离开刀柄。
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青石路上，一步一步向前移。
巷子尽头有一盏未熄的路灯，昏黄的光洒在墙根。
一只野猫从屋檐跳下，落地时踩碎了一片枯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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