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西街的石板路还泛着湿气。燕清羽推开“燕记”铺子的门，手里拿着昨日的账本。她走到柜台后坐下，翻开最后一页，目光落在那一行字上：西月初六，全店查验完成，停工一日补偿三文。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
尔泰随后进来，肩上落了一点晨露。他没说话，把外衣脱下挂在门边的架子上，走到她身边站定。
“昨天的事都处理完了。”他说。
燕清羽点头：“嗯。阿春送来的腌菜我放后厨了。”
尔泰应了一声，低头看她手里的账本。“还在想停工的事？”
“一天就少了三十两。”她说，“咱们现在货做得出来，人也稳住了。要是有两个铺子，就不怕再出问题。”
尔泰没接话，而是从怀里拿出一张叠好的羊皮纸。他把它摊在柜台上，用几枚铜钱压住边角。
燕清羽抬头看他。
纸上画的是京城街道图，炭笔勾出的线条清晰。东街、南街、北巷都被标了出来，十几个红点分布在不同位置。两个地方被圈得特别重——一个是东街拐角，紧挨玲珑阁；另一个是南街市口，靠近药铺和杂粮行。
“你什么时候画的？”她问。
“前些日子就开始记了。”尔泰指着东街那个点，“这里每天来往的人最多，贵妇、丫鬟、小厮都会路过。玲珑阁的客人有一半是从这条道走的。”
燕清羽凑近看：“租金多少？”
“每月八两银子起步，押三付一。”
她皱眉：“太贵。”
“南街便宜。”尔泰移手指向另一处，“月租只要二两，旁边有学堂，学生多，家里主妇也常去那边买布。”
“可那里没人逛绣品。”燕清羽摇头，“咱们的手暖和香囊靠的是眼缘，没人看见，卖不动。”
两人沉默下来。
燕清羽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她看着地图上的两个圈，脑子里过着每一笔进出账。她知道现在的“燕记”能撑住一次风波，但撑不住第二次。如果还想往前走，就不能只守这一间铺子。
“东街贵，但我们现在的名声值钱。”她忽然开口，“玲珑阁怕我们，才敢造谣。他们不敢正面打，我们就偏要开到他门口去。”
尔泰看向她。
她眼里没有犹豫，也没有过去那种防备。她只是看着地图，像在看一条己经铺好的路。
“你说呢？”她抬眼看他，“忠犬掌柜？”
尔泰耳根一热。他低下头，声音轻了些：“你说开哪，我就守哪。”
燕清羽笑了。
她突然站起来，绕过柜台，一步跨到他面前。没等他反应，她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前。
尔泰僵住。
她的手臂很紧，整个人靠着他。他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一下一下，稳稳地传到他身上。
“尔泰。”她声音闷着，“你好好。”
他心跳变快。手在空中停了几息，然后慢慢落下，环住她的背。
“燕儿。”他叫她名字的时候声音有点哑，“我想和你，开很多很多分铺。让‘燕记’的燕子，飞遍京城。”
她没动。
过了几秒，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睛亮，嘴角翘。
她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很轻，很快。
“那，从东街分铺开始？”
尔泰耳朵红透，整个人像是被钉在原地。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最后只用力点了点头。
“好。”
她松开他，转身回到柜台后，拿起笔，在新账本上写下一行字：筹备分铺，首选址——东街拐角。
尔泰站在原地，手还停留在刚才环抱的位置。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向她。
“我今天不当值。”他说，“可以陪你去看铺面。”
“不急。”燕清羽翻着进货单，“先查清楚那边空铺的底细。谁家的房，有没有暗契，周围商户是什么态度。这些弄明白才能动手。”
“我己经打听了一些。”尔泰走近，“东街那间铺子是礼部郎中名下的，他夫人信佛，常年不在京。管家姓陈，住在城西，贪财，好面子。”
“你怎么知道的？”
“前两天顺昌镖局老赵来送货，说他侄子在陈府当差，提到过这铺子空了半年，一首没租出去。”
燕清羽眼睛一亮：“为什么空着？”
“据说之前有人想租，交了定金又反悔。后来再没人敢碰，怕有麻烦。”
“鬼屋？”她笑。
“不是。”尔泰摇头，“是玲珑阁老板托人压的价，不让外人进。隔壁那家绣坊，三年换了五个租客，都是被挤走的。”
燕清羽冷笑一声：“难怪他敢造假，原来早就把地盘占死了。”
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按在东街那个红圈上。
“那就更要开在这里。”
“你要硬碰？”尔泰问。
“不是硬碰。”她说，“是亮招牌。咱们的东西真，价格实，回头客多。只要开门，就不怕他堵。”
尔泰看着她侧脸。她说话的时候眼神坚定，手指稳稳压在纸上。和从前那个躲在角落里数铜板的小姑娘不一样了。她现在敢抬头看人，敢说“我要”。
他心里一阵发烫。
“我可以去找陈管家。”他说，“以傅家名义谈，他不会轻易拒绝。”
“别用傅家压人。”燕清羽回头看他，“咱们自己谈。用货说话，用客人数说话。要是连这一关都不敢闯，以后怎么开第二家、第三家？”
尔泰点头：“好。那我去约他见面。”
“明天上午。”她说，“你穿便服来，别带侍卫牌子。”
“嗯。”
她又低头写了几行计划：查客流量、访周边商户、备三日样品试卖。
写完，她合上账本，抬头看他：“你觉得我能行吗？”
尔泰看着她。
没有迟疑，没有犹豫。
“你能。”他说，“你一首都能。”
她笑了，把账本推到一边。
两人站在柜台前，中间摊着那张地图。晨光从门缝照进来，落在“东街”两个字上。
尔泰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比之前的窄一些，上面写着几行字。
“这是我算的。”他说，“如果东街铺子月入能达到一百二十两，三个月就能回本。加上手工皂和风筝的新款，半年内可以再筹一处南街或北巷的点。”
燕清羽接过来看。
数字清晰，分类明确。每项成本都列了出来，连灯笼油和扫帚的钱都没漏。
“你什么时候学的算账？”她抬头。
“你熬夜记账的时候。”他说，“我在旁边看着，慢慢就学会了。”
她愣住。
以前她总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在撑。夜里点灯，一笔一笔写进出，生怕错一个数。可原来有人一首在看，一首在记。
她喉咙有点紧。
“尔泰。”她轻声叫他。
“嗯？”
“谢谢你。”
他摇头：“不用谢。我想和你一起走这条路。”
她看着他，忽然又笑了。
她绕过柜台，再次扑进他怀里。
尔泰闭了闭眼，手臂收紧。
外面街上开始有动静。挑担的小贩走过，吆喝声由远及近。新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站在铺子里，抱着彼此，像两棵扎进土里的树，根连着根，枝叶将要触到天空。
燕清羽抬起头，在他耳边说：“等东街开了，咱们在门口挂一对大灯笼。左边写‘燕’，右边写‘泰’。”
尔泰身体一僵。
“好。”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她松开他，退后一步，脸上带着笑：“现在，去约陈管家吧。我要让他知道，‘燕记’来了，就不走了。”
尔泰点头，把地图收起来，放进怀里。
他走到门口，手搭上门闩，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站在柜台后，手里拿着笔，眼睛亮。
“去吧。”她说。
尔泰拉开门，走出去。
清晨的风吹进来，吹动了桌上的纸页。那张写着“筹备分铺”的账单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一行未写完的小字：未来五年规划——
燕清羽伸手压住纸，笔尖重新落回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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