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又开始嗡嗡作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扇叶。周海洋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江风裹着鱼腥味灌进来，带着点深秋的凉意，终于把那股闷得人发慌的消毒水味压下去了些。桌上摊满了证物和文件，从李慧的实习日志到陈曦的住院档案，从《江城水脉图》的复印件到那片带血的青头芦苇，像一张摊开的网，每个节点都牵着人命。
沈曼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捏着李慧实习总结的复印件，指腹反复着“天台有奇怪的煤油味，还有一片青头芦苇”那行字。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点淡黄色的纤维——是早上从陈默旧宅带回来的，刚才和李慧日志里提到的芦苇纤维比对过，成分完全一致。
“你看这里，”沈曼把复印件推到周海洋面前，指尖点在“陈医生推荐我去借《江城水脉图》”这句话上，“李慧说是陈默让她去借的，还说‘重要的东西要藏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结合她后来把陈曦的用药记录藏在书里，说明陈默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在查张启明，甚至在引导她查。”
周海洋拿起桌上的《江城水脉图》复印件，翻到书脊内侧——那里贴着李慧留下的“钟楼西三街”便签，字迹己经有些褪色。他想起在陈默旧宅看到的《江城钟楼图》，画框后面藏着盐酸曲马多的处方单，还有张启明的血迹。这两本书，一个指向陈默的住址，一个藏着张启明的罪证，全是陈默布的局。
“但他为什么要引导李慧？”周海洋的手指在桌角轻轻敲着，节奏不快，却带着股沉郁的劲儿，“他明明知道张启明心狠手辣，李慧查下去会有危险。如果他真的想保护李慧，或者想自己报仇，完全可以不让李慧掺和进来。”
沈曼低头喝了口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她想起姐姐沈薇的日记，里面写着“看到张院长和陈医生在天台争执，陈医生手里拿着个牛皮本”——那个牛皮本，很可能就是李慧后来藏在钟楼的走私账本。“因为他需要一个‘证人’。”沈曼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恍然大悟，“陈默自己没有证据扳倒张启明，十年前他匿名举报失败，五年前陈曦死后他又被张启明压着，他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没用。所以他需要李慧，需要一个和医院、和走私团伙都有关联，又敢站出来的人。”
周海洋的手指停住了敲击。他摸出脖子上挂着的旧警徽，是父亲当年留下的，边缘磨得发亮。十年前父亲查“水鬼案”时，就是因为接近了张启明和走私团伙的勾结，才被人推下钟楼伪装成意外。陈默的处境，和当年的父亲太像了——手里握着点线索，却被权力和黑恶势力堵得走投无路，只能用极端的方式撕开缺口。
“李慧借《江城水脉图》，说是要查青头芦苇荡的位置。”周海洋把地图摊开，指着上游那片标着“青头芦苇荡”的区域，“这里是十年前水鬼七沉船的地方，也是沈薇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现在又和陈曦的案子扯上关系。你觉不觉得，张启明和走私团伙的联系，比我们想的更深？”
沈曼凑近地图，指尖划过芦苇荡下游的废弃采砂场——李慧在自拍照里写着“水鬼七在采砂场”，后来他们在那里找到了水鬼七的踪迹。“李慧的账本里提到五年前给‘钟楼项目’转了5万封口费，收款账户是市一院的私人账户。”沈曼的声音压得很低，“结合张启明收走私钱帮他们销赃，这笔钱很可能是走私团伙给张启明的好处费，而‘钟楼项目’只是个幌子。”
周海洋突然想起赵鹏带来的码头线报——老鬼说陈默给水鬼七开了让人精神恍惚的药，还让他往李慧口袋里塞“陈医生”的纸条。“陈默的计划应该是这样的：先引导李慧查到张启明和走私团伙的关联，拿到账本和用药记录；然后让水鬼七杀了李慧，把罪名嫁祸给走私案，逼我们重查‘水鬼案’；同时，他故意留下‘陈医生’的纸条和自己的线索，让我们顺着线索查到他，再通过他查到张启明。”
“嫁祸？”沈曼皱起眉，“可他为什么要嫁祸给自己？如果他只是想让我们查张启明，完全可以不留自己的线索。”
“因为他需要我们相信他是‘坏人’。”周海洋拿起那片带血的芦苇，对着光看——纤维里的煤油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和他父亲旧案证物里的味道一模一样，“你之前说这片芦苇的血迹DNA不属于李慧、水鬼七和刀疤强，现在想想，很可能是陈默自己的。他故意留下这片芦苇，就是想让我们把他和李慧的死联系起来，然后顺着他这条线，挖到张启明和十年前的旧案。”
沈曼的心跳突然加快。她想起在陈默旧宅窗户缝里找到的红色丝线，和姐姐沈薇项链上的丝线成分一致。如果陈默故意留下线索指向自己，那姐姐的死，他是不是也留下了什么？“那我姐姐的案子……”沈曼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在沈薇身边放青头芦苇，是不是也是故意的？他知道沈薇的死和张启明有关，想让警方查下去，但当年的警察没有注意到芦苇的异常。”
周海洋看着沈曼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想起张局说的，他父亲当年查到“∞”符号关联医疗黑幕，被孙强推下钟楼。沈薇的死、陈曦的死、李慧的死，还有他父亲的死，全是被这张黑网缠在一起的冤魂。
“很有可能。”周海洋把芦苇放回证物袋里，声音放轻了些，“陈默对张启明的恨，不止是因为陈曦，还有你姐姐，甚至我父亲。他知道这些案子都和张启明有关，但他一个人扳不倒，所以才布了这么大的局，把我们都拉进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晓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来，脸上带着点兴奋又紧张的神色。“周队，沈法医，有新发现！”她把电脑放在桌上，点开一个文件夹，“我刚才比对了陈默旧宅的煤油灯里的煤油成分，和码头仓库里的空煤油桶、李慧肺部芦苇纤维里的煤油味，成分完全一致！都是昌盛货运定制的煤油，市面上买不到。”
周海洋和沈曼对视一眼——这就证明了陈默和走私团伙的关联，他不仅认识水鬼七，还去过码头仓库，甚至可能参与了走私。
“还有这个！”林晓又点开一个音频文件，“这是我从李慧的实习手机里恢复的录音，是她和陈默的对话，时间是2019年10月20日，也就是她写实习总结的那天。”
音频里传来李慧怯生生的声音：“陈医生，张院长给陈曦开盐酸曲马多的事，我要不要告诉警察？我这里有用药记录的复印件。”
停顿了几秒，陈默的声音响起来，很低沉，带着点疲惫：“别告诉警察，现在还不是时候。张启明在警局有人，你说了也没人信，反而会害了你自己。你把记录藏好，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们一起举报他。”
“那……那我该藏在哪里？”
“去‘旧时光书店’借一本《江城水脉图》，书里有夹层，藏在那里最安全。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家里人。”
录音到这里就结束了，只剩下电流的滋滋声。
沈曼的手指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陈默在骗她。”沈曼的声音有些发抖，“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李慧一起举报张启明，他只是想让李慧把证据藏好，等李慧拿到更多线索，再让水鬼七杀了她，把案子闹大。”
周海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他想起水鬼七在狱中翻供时说的“陈默给了我5万，说杀了李慧就帮我摆平十年前的案”——陈默用十年前的案子做诱饵，让水鬼七替他杀人，又用“陈医生”的纸条把自己摘出来，同时引导警方查到张启明。这盘棋下得太狠，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包括李慧的命。
“但他为什么要杀李慧？”林晓皱着眉，一脸不解，“如果李慧手里有证据，留着她不是更有用吗？杀了她反而会引起警方的注意。”
“因为李慧知道得太多了。”周海洋拿起李慧的实习日志，翻到10月25日那页，“你看这里，李慧写着‘我找到张院长和走私团伙勾结的证据了’。她不仅知道陈曦的死，还查到了走私的事，甚至可能知道张启明和十年前‘水鬼案’的关联。陈默怕她先把证据交出去，或者被张启明灭口，所以先下手为强，让水鬼七杀了她，把案子引到自己想走的方向。”
沈曼突然想起张阿姨说的，李慧失踪前一周曾塞给她一个牛皮本，说“要是我半个月没回来，就把它交给重案组的周海洋警官”。那个牛皮本，应该就是完整的走私账本，李慧己经预料到自己会出事，所以提前留了后手。
“还有这片芦苇。”沈曼拿起证物袋里的带血芦苇，“你之前说它的血迹DNA和你父亲旧案的证物一致，现在结合陈默的布局，很可能是他从你父亲的旧案现场带回来的。他故意把这片芦苇留在江堤，就是想让你注意到，李慧的死和你父亲的旧案有关，逼你继续查下去。”
周海洋的手指着芦苇的纤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查李慧的案子，一开始是为了破案，后来是为了父亲的旧案，现在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陈默算进去了。陈默知道他对父亲的死耿耿于怀，知道他不会放过任何和旧案有关的线索，所以才用这片芦苇做诱饵。
“这个陈默，真是把所有人都算透了。”赵鹏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带着点凝重，“刚从张阿姨家拿到的牛皮本，里面全是张启明和走私团伙的交易记录，还有十年前‘水鬼案’的转账凭证——张启明当年收了水鬼七50万，帮他们销赃河豚干。”
周海洋接过牛皮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李慧清秀的字迹：“此账本记录张启明与走私团伙交易明细，若我意外身亡，凶手必是张启明或其同伙。另，陈默医生知晓部分真相，可向其求证，但需谨慎——他亦有秘密。”
李慧果然留了后手，她不仅查到了证据，还看穿了陈默的心思。
“还有个消息。”赵鹏的声音压得更低，“林晓刚才查到，孙强的车出现在江上游的青头芦苇荡附近，监控拍到他和一个穿黑色夹克的男人见面，那个男人的身高体型，和陈默很像。”
陈默和孙强见面？周海洋的眉头皱得更紧。孙强是张启明的表亲，五年前删了陈曦坠楼的监控，现在又和陈默见面，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会不会是陈默想让孙强指证张启明？”林晓猜测道，“孙强知道张启明的很多秘密，要是他能指证，张启明就插翅难飞了。”
“不可能。”沈曼摇了摇头，“孙强和张启明是一伙的，他收了张启明的好处，怎么可能指证他？而且陈默应该知道孙强是当年删监控的人，他不会这么傻，去找一个和张启明穿一条裤子的人。”
周海洋突然想起刀疤强说的，水鬼七提到“陈医生能拿到让人精神恍惚的药”。陈默是神经科医生，能拿到管制类药物，而孙强是前保安队长，熟悉医院的监控和安保系统。他们见面，会不会是为了别的事？
“林晓，查一下孙强最近的银行账户，有没有大额资金往来。”周海洋吩咐道。
林晓立刻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没过多久，她抬起头，脸上带着惊讶：“有！昨天下午，孙强的账户里进了5万，来源是一个匿名账户，但通过IP追踪，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是陈默！”
陈默给孙强打了5万？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就说得通了。”周海洋突然站起来，走到窗边，看向远处的钟楼。钟摆正在缓缓移动，指向下午4点。阳光透过云层，在钟楼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一个巨大的问号。“陈默给孙强钱，不是让他指证张启明，而是让他做别的事——比如，引导我们找到钟楼里的证据。”
“钟楼里的证据？”沈曼不解地问，“李慧不是己经把账本藏在钟楼顶层了吗？我们己经找到了。”
“不，还有别的。”周海洋转过身，指着桌上的《江城水脉图》，“李慧在自拍照里写着‘水鬼七在采砂场’，但她问陈叔钟楼顶层的结构，说‘想看看从上面能不能看到芦苇荡’——她不是想藏账本，而是想确认什么东西的位置。结合陈默旧宅画框后面的纸条‘钟楼的秘密不能曝光’，钟楼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证据，可能和十年前我父亲的死有关。”
沈曼突然想起姐姐沈薇的短信：“钟楼的芦苇开花了，小心穿白大褂的人。”姐姐去世时正是青头芦苇开花的季节，她提到的“穿白大褂的人”，很可能就是冒充医生的孙强。而钟楼的芦苇，或许就是指藏在钟楼里的证据。
“陈默给孙强钱，是让他把我们引到钟楼的那个‘秘密’那里。”沈曼的声音有些激动，“他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抓，所以让孙强替他完成最后一步——把你父亲的旧案真相挖出来。”
周海洋的手指紧紧攥着父亲的旧警徽，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十年了，他一首在找父亲死亡的真相，现在真相就在眼前，却被陈默的局层层包裹着，既近又远。
“还有一个疑点。”林晓突然开口，“陈默为什么要在李慧的口袋里塞‘陈医生’的纸条？如果他想引导我们查到他，完全可以留别的线索，比如他的住址或者他的物品，为什么要留一个指向自己的纸条？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这个问题让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周海洋才缓缓开口：“因为他需要‘被抓’。”
“被抓？”赵鹏一脸疑惑，“他犯了教唆杀人罪，被抓了是要坐牢的，他为什么要故意被抓？”
“因为只有他被抓，才能把所有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让张启明放松警惕，同时也能让我们有机会查他想让我们查的事。”周海洋走到桌前，拿起那片带血的芦苇，“他知道自己欠李慧一条命，也欠陈曦一条命，所以他愿意用坐牢来赎罪，但在赎罪之前，他必须把张启明拉下马，把十年前的旧案翻出来。”
沈曼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想起陈默旧宅里的《江城钟楼图》，画框里藏着陈曦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得很干净。陈默做了这么多，说到底，只是想为妹妹报仇，为那些被张启明害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鹏问道，“去抓陈默吗？还是去钟楼找那个秘密？”
周海洋看了一眼桌上的牛皮本，又看了看那片芦苇，深吸了一口气：“先去钟楼。陈默既然布了这么大的局，肯定在钟楼里留了关键证据，可能是我父亲的死亡真相，也可能是张启明更多的罪证。找到那个证据，才能彻底扳倒张启明，也能还李慧、陈曦和我父亲一个公道。”
沈曼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法医箱：“我跟你一起去。我再检查一下钟楼顶层的现场，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比如指纹或者纤维。”
“我也去！”林晓举起手，“我可以用技术设备检测钟楼里的暗格，说不定能找到李慧或者陈默留下的电子证据。”
赵鹏拍了拍胸脯：“那我就负责外围安保，防止孙强或者张启明的人搞破坏。孙强刚和陈默见过面，说不定己经知道我们要去钟楼了。”
周海洋看着眼前的三人，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从李慧的尸体被发现，到查到张启明和陈默，再到牵扯出十年前的旧案，他们一首在一起，像一张拧成一股的绳子，再难的案子也没怕过。
“好，出发。”周海洋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走到门口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证物。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片带血的芦苇上，纤维里的血迹显得格外刺眼。
他想起父亲当年对他说的话：“当警察，最重要的不是破案的速度，而是对真相的执着。只要真相没被掩盖，再久的案子，也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现在，就是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西人走出刑警队大楼，江风迎面吹来，带着青头芦苇的气息。远处的钟楼传来“咚——咚——咚——”的钟声，一共西下，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周海洋抬头看向钟楼，钟顶上的避雷针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把指向天空的剑。他知道，钟楼里藏着的不仅是证据，还有那些被掩盖的人命和冤屈。
“走吧。”周海洋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西人上了警车，朝着钟楼的方向驶去。车窗外，江滩上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像一片金色的海洋。沈曼看着那些芦苇，突然想起李慧实习总结里的一句话：“芦苇每年都会开花，不管被风刮得多狠，第二年都会重新长出来。就像真相，不管被掩盖多久，总有一天会浮出水面。”
她相信，今天，就是真相浮出水面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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