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桌面上的病历本照得惨白。沈曼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纸页，指尖在“盐酸曲马多”那行被划掉的字迹上停顿——划痕很深，纸页边缘都起了毛边，像是写字的人在极度挣扎中落下的笔。
“确定是盐酸曲马多？”周海洋站在她对面，双手撑着桌面，目光紧紧盯着病历本。他的指尖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旧警徽，那是父亲遗留的物件，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在压抑的氛围里勉强保持清醒。办公室里弥漫着旧纸张的霉味和沈曼带来的消毒水味，两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像极了市一院那间尘封的档案室。
沈曼点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张皱巴巴的处方单复印件：“这是从陈默旧宅暗格里找到的那张，虽然签名被咖啡渍模糊了，但通过笔迹比对，和病历本上被划掉的处方笔迹完全一致——都是陈默的字。”她顿了顿，又拿出一份药物说明书，指着其中一段，“你看，盐酸曲马多属于中枢性镇痛药，代谢产物里含有阿片类成分，而陈曦的过敏记录里明确写着‘对阿片类药物过敏，接触后可能引发过敏性休克、喉头水肿’。”
周海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拿起那份过敏记录。纸上的字迹娟秀，是陈曦住院时自己填写的，在“过敏史”一栏，她用红笔着重圈出了“阿片类”三个字，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警告符号。“陈默是神经科医生，他不可能不知道盐酸曲马多的代谢成分，更不可能忘了自己妹妹的过敏史。”周海洋的声音有些发哑，他想起陈默在废弃医院里红着眼眶说的话：“我没杀她，但我对不起她。”
“他不是忘了，是被逼的。”沈曼把一杯温水推到周海洋面前，自己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林晓刚发来陈默的银行流水，2015年8月到9月，也就是陈曦去世前一个月，他的账户里多了三笔匿名转账，每笔5万，来源都是张启明控股的空壳公司‘江城康达医疗器械有限公司’。”
周海洋猛地抬头：“张启明用 money 买通他？”
“不止是钱。”沈曼调出平板电脑上的一份档案，“这是2014年5月的码头治安记录，有个叫‘陈志七’的男人因刀伤被送往市一院急诊，接诊医生就是陈默。陈志七，就是水鬼七。”她放大档案里的伤口照片，“刀伤在左腰侧，深度达3厘米，差点伤到肾脏——和陈默后来跟我们说的‘帮水鬼七处理刀伤’完全吻合。”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赵鹏抱着一摞档案走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周队，沈法医，你们要的水鬼七十年前的就医记录找到了！还有当年码头的线人证词，说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半夜跟着水鬼七进了棚户区，手里拎着医疗箱——应该就是陈默。”
周海洋接过档案，快速翻到线人证词那一页。泛黄的纸页上，线人的字迹歪歪扭扭：“那个医生戴黑框眼镜，左手腕有刀疤，说话声音很轻……水鬼七叫他‘陈医生’，说‘上次的事多谢了，以后有麻烦找你’。”周海洋的目光停在“左手腕有刀疤”几个字上——陈默的左手腕确实有一道浅疤，是当年给水鬼七处理刀伤时不小心被手术刀划到的。
“张启明就是抓住了这个把柄。”沈曼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他知道陈默帮水鬼七处理刀伤、甚至可能帮他开过大麻类镇痛药，就用这个威胁陈默。如果陈默不照做，他就把这件事捅到公安局，让陈默身败名裂，连医生执照都保不住。”
周海洋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陈默在监狱里的样子——穿着灰色囚服，头发凌乱，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悔恨。他想起陈默说的话：“我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越挣扎，缠得越紧。”那时候他还不完全懂，现在终于明白了——陈默的翅膀，早就被张启明和水鬼七织成的网牢牢困住，动弹不得。
“陈默有没有试过反抗？”周海洋睁开眼睛，看向沈曼。
沈曼点头，调出陈默的通话记录：“2015年9月10日，也就是他给陈曦开盐酸曲马多的前七天，他给市一院的纪委打了个电话，通话时长4分23秒。但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张启明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他帮水鬼七处理刀伤的场景，还有水鬼七手下的威胁短信：‘管好你的嘴，不然你妹妹和你妈都得死’。”
“他还有个母亲？”周海洋愣住了，之前的调查里没提到陈默的家人。
“嗯，”沈曼说，“陈默的母亲患有阿尔茨海默症，住在郊区的养老院，所有费用都是陈默承担。张启明查到了养老院的地址，还派人去‘探望’过——说白了，就是威胁。”
赵鹏在一旁补充：“我刚给养老院打了电话，护工说2015年9月中旬，确实有两个穿黑夹克的男人去看过陈默母亲，还跟护工打听‘陈医生最近有没有惹麻烦’。陈默知道后，第二天就去养老院把母亲转到了别的地方，还换了护工。”
周海洋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越来越快。他能想象出陈默当时的绝望：一边是患有重病、需要自己照顾的母亲，一边是被威胁要曝光的秘密，还有被张启明捏在手里的妹妹的命。张启明就像一个操控木偶的人，把陈默的每一根神经都绷到了极致。
“那盐酸曲马多是怎么给陈曦吃下去的？”周海洋问，“陈曦不可能自己吃过敏的药。”
沈曼拿出一份陈曦的护理记录：“2015年9月17日，也就是陈曦去世那天，张启明以‘院长查房’的名义去了陈曦的病房，待了15分钟。护理记录里写着‘张院长给患者喂服药物后离开，患者当时无异常’。但根据陈默后来的供词，张启明喂给陈曦的，就是他开的盐酸曲马多片——张启明说那是‘缓解神经痛的新药’，陈曦因为头疼得厉害，就吃了。”
“畜生。”赵鹏忍不住骂了一句，拳头砸在桌面上，震得档案本都跳了一下，“明知道陈曦过敏，还故意喂她吃，这跟首接杀人有什么区别？”
周海洋没有说话，他拿起陈默的处方单复印件，盯着上面模糊的签名。那签名的笔画很轻，最后一笔还微微向上挑了一下，像是写字的人在最后一刻犹豫了。“陈默开处方的时候，肯定知道这药会害死他妹妹。”周海洋的声音很轻，“他在处方单上划掉药名，就是在挣扎——他不想开，但又不得不开。”
沈曼点头，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纸条，是从陈默旧宅的书桌抽屉里找到的，上面是陈默的字迹，写得很潦草：“曦曦，哥对不起你。如果有下辈子，哥一定保护好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纸条的边缘有明显的泪痕，墨水都晕开了。
“他后来为什么不报警？”赵鹏不解，“就算张启明威胁他，他也可以找机会报警啊，总比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好。”
“他试过。”沈曼说，“林晓在陈默的电脑里找到了一份未发送的邮件，收件人是市公安局的举报邮箱，内容是张启明受贿、走私药品的证据，还有他威胁自己给陈曦开药的事。但邮件没有发送成功，因为当时陈默的网络被张启明派人切断了——张启明早就防着他这一手。”
周海洋想起陈默在监狱里跟他说的话：“我匿名举报过张启明，但证据不足被驳回了。”现在看来，哪里是证据不足，根本就是张启明在背后搞了鬼，让举报信连发送的机会都没有。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只有日光灯管的嗡嗡声在空气中回荡。窗外的天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雨了。周海洋看着桌面上的病历本、处方单、通话记录，这些冰冷的纸张拼凑出一个令人窒息的真相：一个医生，为了保护家人和自己的秘密，被迫给亲妹妹开了致命的药物，最后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自己也成了凶手的帮凶。
“陈默的复仇，从陈曦死的那天就开始了。”周海洋突然开口，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帮水鬼七开精神恍惚的药，让水鬼七杀李慧，不是为了钱，是为了借水鬼七的手，报复张启明——他知道李慧的账本里有张启明走私的证据，李慧一死，张启明就会暴露。”
沈曼和赵鹏都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
“还有那个黑色笔记本。”周海洋继续说，“陈默肯定知道孙强把笔记本藏在哪里，他故意告诉我们‘能看到钟楼和芦苇荡’的线索，就是想让我们找到笔记本，把张启明和孙强都拉下水。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陈曦报仇。”
赵鹏恍然大悟：“难怪他明明可以藏得更好，却偏偏留下那么多线索——他根本就不想逃，他就是想让我们查出真相，让张启明他们付出代价。”
“但他用错了方法。”沈曼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他不该用杀人的方式复仇，更不该连累李慧。李慧只是个想揭露真相的记账员，不该死。”
周海洋点头，他拿起那份未发送的邮件截图，上面的发送时间是2015年9月18日——陈曦去世的第二天。“他那时候肯定很绝望，”周海洋说，“失去了妹妹，被威胁，举报无门，只能选择最极端的方式。”
就在这时，周海洋的手机响了，是林晓打来的。他接起电话，林晓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周队，我查到陈默在2015年9月20日买了一张去外地的火车票，但他没上车——监控拍到他在火车站看到张启明的人后，就转身走了。他应该是想逃，但又放心不下他母亲，还有没完成的复仇。”
周海洋挂了电话，心里五味杂陈。陈默就像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每一条路都被堵死，只能在绝望中寻找一丝微弱的光，哪怕那光的尽头是更深的黑暗。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赵鹏问，“陈默己经认罪了，张启明也被捕了，但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查透——就像陈默说的，‘恩怨还没结束’。”
周海洋看向桌面上的病历本，目光落在“盐酸曲马多”那行被划掉的字迹上。他突然想起陈默在监狱里跟他说的另一句话：“钟楼里还有秘密，关于‘老鬼’的。”当时他没在意，现在想来，陈默说的“老鬼”，可能就是张启明背后的人——那个控制着走私网络的真正幕后黑手。
“继续查。”周海洋说，声音很坚定，“查张启明的资金流向，查水鬼七的同伙，查那个‘老鬼’。陈曦不能白死，李慧也不能白死，所有被这个走私网络害死的人，都不能白死。”
沈曼点头，她拿起陈默写的那张纸条，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我们会查清楚的，为了陈曦，也为了陈默心里那点没熄灭的良知。”
赵鹏站起身，把档案本整理好：“我现在就去查张启明的空壳公司，看看能不能找到‘老鬼’的线索。”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赵鹏快步走了出去。窗外的雨终于下了起来，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周海洋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道，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旧警徽。
他想起父亲生前常说的一句话：“警察的职责，不是抓住凶手就结束了，是要挖出所有的真相，让正义真正降临。”当年父亲查这个案子的时候，肯定也遇到过像陈默这样的困境，也面对过像张启明这样的黑手。现在，他要替父亲完成未完成的事，把这个藏在黑暗里的走私网络，彻底挖出来。
沈曼走到他身边，递给她一把伞：“雨下大了，回家吧，明天还要继续查。”
周海洋接过伞，转头看向她，笑了笑：“你也早点回去，沈薇的事，我们也会查清楚的。”
沈曼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温暖。两个人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雨景，虽然沉默，但心里都清楚，这场战斗还没结束。病历本里的盐酸曲马多，只是冰山一角，下面还有更深的黑暗等着他们去照亮。
离开办公室的时候，周海洋特意把陈默写的那张纸条放进了口袋。纸条上的字迹虽然潦草，但“哥一定保护好你”这几个字，却像一把刀，扎在他的心里。他不知道陈默在写下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有多痛，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查下去，不能让陈默的痛苦白费，不能让那些逝去的人白白牺牲。
雨夜里，周海洋的车行驶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开，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他打开车窗，让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保持清醒。口袋里的旧警徽和那张纸条，一冷一热，提醒着他肩上的责任。
“爸，陈曦，李慧，”周海洋在心里默念，“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前方的路还很长，黑暗还没完全散去，但周海洋知道，只要他不放弃，只要还有人在追寻真相，正义就终会到来。就像雨总会停，太阳总会升起，那些隐藏在黑暗里的秘密，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揭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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