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游的风比下游烈得多,卷着青头芦苇的白花往人脸上扑。周海洋蹲在被挖开的土坑边,指尖捻起一撮的泥土——土是新翻的,还带着江水的腥气,坑底残留着几片破碎的玻璃,和沈曼手里的玻璃瓶碎片边缘完全吻合。
“气象站那边刚发来数据。”林晓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2015年10月12日至13日,江上游地区气温15-20℃,无降水,东北风3级,正是青头芦苇盛花期。沈护士的死亡时间推定在13日凌晨1-3点,这个时间段芦苇荡的白花会被风吹得漫天都是,当地人叫‘芦花飘雪’。”
沈曼站在土坑旁,脖子上的“∞”吊坠被风刮得贴在锁骨上,冰凉的金属硌得她生疼。她手里攥着姐姐那罐晒干的芦苇,罐口的红丝线被风吹得飘起来,和不远处正在开花的青头芦苇缠在一起。“我姐怕水,连家附近的小池塘都不敢靠近。”她的声音发颤,目光扫过芦苇荡深处,“除非是有人约她来这里,而且是她信任的人。”
周海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抬头望向芦苇荡深处,那里的芦苇长得比人高,白花在风里起伏,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孙强当年是市一院的保安队长,沈薇是护士,两人在医院低头不见抬头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父亲的旧警徽,“孙强只要说‘有关于周警官案子的线索’,或者‘张院长的秘密’,沈薇就一定会来。”
“不止这些。”赵鹏从芦苇丛里钻出来,裤脚和鞋上全是泥,手里拿着一根沾着白色花絮的芦苇杆,“我刚问了码头的老刘头,他说2015年10月的时候,孙强经常开着保安车往芦苇荡跑,每次都带着个黑色的箱子,说是‘医院要处理的医疗垃圾’。现在想想,那里面装的肯定是盐酸曲马多。”
沈曼猛地转过头:“医疗垃圾?孙强用这个当幌子走私药品?”
“对。”赵鹏把芦苇杆扔在地上,踩了踩上面的白花,“老刘头说,孙强每次来都会和一艘小舢板碰头,小舢板上的人戴着水鬼七团伙的水纹刺青。那时候水鬼七虽然在逃,但走私线没断,全靠孙强在医院里接应。”
周海洋的眼神沉了下来。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的记录:“孙强,负责医院至码头的药品转运,接头地点不定,常用‘医疗垃圾’为幌子。”十年前的字迹和现在赵鹏带来的线索重合,像两滴墨融在水里,晕开同一个真相。
“我姐的短信里说‘钟楼的芦苇开花了’。”沈曼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恍然大悟,“她不是在说钟楼附近的芦苇,是在暗示孙强的交接地点——江上游的青头芦苇荡。因为钟楼是孙强和张启明的交易标记,而芦苇荡是他和水鬼七的交接点。”
周海洋点头:“没错。沈薇发现了孙强的双重走私线——既帮张启明把医院的管制药卖给水鬼七,又帮水鬼七把走私的河豚干、香烟通过昌盛货运销出去。她在短信里提醒你‘小心穿白大褂的人’,括号里特意注明孙强常穿保安制服冒充医生,就是怕你被他的伪装骗了。”
风突然变大了,芦苇丛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赵鹏立刻按住腰间的配枪,警惕地望向芦苇荡深处:“谁在里面?出来!”
周海洋也绷紧了神经,他示意沈曼躲在自己身后,慢慢抽出警棍。过了几秒,一只野狗从芦苇丛里跑出来,嘴里叼着一根沾着白花的芦苇,看到他们后“汪汪”叫了两声,转身跑远了。
三人都松了口气。沈曼扶着胸口,心跳得飞快:“孙强会不会还在附近?赵鹏说他的小舢板停在江边。”
“可能性很大。”周海洋拿出对讲机,“林晓,定位孙强的手机信号,看看他是不是在芦苇荡附近。”
“收到,周队。”林晓的声音很快传来,“孙强的手机昨天下午在芦苇荡附近有过信号,之后就关机了。不过我们追踪到他的一个备用号码,十分钟前在码头的‘老歪茶馆’出现过,通话对象是张启明的侄子张磊。”
“张磊?”周海洋皱眉,“他找张磊干什么?张启明己经被捕了,张磊应该躲还来不及。”
赵鹏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林晓说孙强的银行账户最近有一笔5万的进账,来源就是张磊。会不会是张磊让孙强去拿什么东西?比如当年没销毁的证据。”
沈曼的目光落在土坑旁的玻璃碎片上:“这个玻璃瓶……会不会就是当年的证据?陈曦的字迹写着‘陈医生的药,害死了曦曦’,孙强肯定是想把这个挖出来销毁,结果被我们抢先一步。”
周海洋捡起一块玻璃碎片,对着光看。碎片上还能看到“市一院”的logo,和沈曼手里的玻璃瓶一模一样。“很有可能。”他把碎片放进证物袋,“孙强知道这个瓶子是证明他和张启明害死陈曦的关键证据,所以一首想找回来。当年他杀了沈薇后,可能把瓶子埋在了这里,现在觉得不安全,想转移走。”
风渐渐小了,芦苇的白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一层薄薄的雪。沈曼突然想起姐姐去世后,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沈薇站在芦苇荡边,穿着护士服,手里拿着一束开得正盛的青头芦苇,笑得一脸灿烂。照片的背面写着:“2015年10月10日,和孙队一起来看芦花,他说这里的风景像雪一样美。”
“孙队……”沈曼的声音发抖,“我姐说的孙队,就是孙强。这张照片是她去世前两天拍的,孙强那时候就开始接近她了。”
周海洋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拂过沈薇的笑脸。照片里的芦苇开得正好,白花飘在沈薇的头发上,像撒了一层糖霜。可谁能想到,两天后,这片像雪一样美的芦苇荡,会变成沈薇的葬身之地。
“孙强太狡猾了。”赵鹏咬牙,“他先取得沈薇的信任,让她放下戒心,然后把她骗到芦苇荡,杀人灭口。之后又伪装成意外溺水,要不是陈默在沈薇身边放了那片芦苇,我们可能永远都不知道真相。”
周海洋把照片还给沈曼,眼神变得坚定:“现在真相越来越清楚了。孙强不仅杀了沈薇,还有我父亲、陈曦、李慧,以及五年前那三起未破凶案的死者。他就像一条藏在水里的蛇,只要有人发现他的秘密,就会被他咬死。”
就在这时,周海洋的对讲机响了,是林晓打来的:“周队,有重大发现!我们恢复了孙强备用手机的通话记录,他和张磊的通话里提到了‘钟楼钟摆’、‘账本’、‘凌晨3点’。还有,我们在孙强的渔船上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芦花飘雪时,钟楼见’,字迹是沈薇的!”
“沈薇的字迹?”沈曼的心脏猛地一跳,“我姐为什么会写这个?”
周海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应该是孙强逼她写的。他想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别人,或者是想引某个知道真相的人去钟楼。”他看向赵鹏,“赵鹏,你带两个人去码头盯着张磊,别让他跑了。我和沈曼去钟楼,孙强肯定会在凌晨3点出现。”
“好!”赵鹏立刻转身,朝着江边的警车跑去,“周队,你们小心点,孙强手里有刀,还有可能有枪。”
周海洋点点头,然后看向沈曼:“你要不要留在车里?钟楼那边可能有危险。”
沈曼摇了摇头,把照片放进钱包,然后握紧了脖子上的吊坠:“我要去。我要亲眼看着孙强被抓,为我姐报仇。”她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丝犹豫。
周海洋没有再劝她。他知道,沈曼心里的委屈和愤怒,只有看到孙强伏法才能化解。就像他自己,只有抓住孙强,才能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两人沿着芦苇荡边的小路往钟楼方向走。风又开始变大了,芦苇的白花飘在他们身后,像一条白色的尾巴。沈曼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江面:“你看,那是不是孙强的小舢板?”
周海洋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江面上有一艘破旧的小舢板,正往钟楼的方向开去。船上的人穿着黑色的衣服,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左胳膊上的绷带很显眼——和孙强左胳膊的刀疤位置一致。
“是他。”周海洋的眼神变得锐利,“他果然要去钟楼。”
两人加快脚步,很快就看到了钟楼的轮廓。钟楼矗立在江边上,钟摆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像是一个巨大的问号。周海洋看了看表,现在是晚上11点,离凌晨3点还有西个小时。
“我们先在钟楼附近埋伏起来。”周海洋拉着沈曼躲在旁边的灌木丛里,“孙强很狡猾,肯定会先观察周围的情况,不会贸然进去。”
沈曼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姐姐的旧手机。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沈薇和孙强的通话记录,最后一条是2015年10月12日晚上9点17分。她看着通话时间,心里默念:姐,再等等,很快就能为你报仇了。
风越来越冷,灌木丛里的叶子被吹得“哗哗”响。周海洋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沈曼身上:“别着凉了。”
沈曼愣了愣,然后小声说:“谢谢。”她想起姐姐生前说过,周叔叔的儿子是个很可靠的人,以后要是遇到危险,可以找他帮忙。现在看来,姐姐说得没错。
两人静静地躲在灌木丛里,看着钟楼的方向。江面上的小舢板己经靠岸了,那个穿黑衣服的人下了船,正朝着钟楼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人。
“是孙强。”周海洋压低声音,“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前面看看。”
沈曼拉住他的胳膊:“小心点。”
周海洋点点头,然后猫着腰,朝着钟楼的方向摸去。沈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心里很紧张。她握紧了脖子上的吊坠,默默祈祷周海洋能平安回来,祈祷孙强能被顺利抓住。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周海洋回来了。他的脸上沾着点灰尘,但眼神很亮:“孙强进了钟楼,他在顶层的钟摆附近摸索,好像在找什么东西。我己经通知赵鹏了,他带着人马上就到,我们三面夹击,这次一定能抓住他。”
沈曼松了口气:“太好了。他在找什么?是不是账本?”
“有可能。”周海洋坐在她身边,“林晓说孙强和张磊的通话里提到了账本,应该是当年他和张启明走私药品的账本,被他藏在了钟摆里。当年我父亲就是想拿这个账本,才被他推下钟楼的。”
两人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警车的声音。赵鹏带着两个警员来了,他们轻手轻脚地走到灌木丛边:“周队,都准备好了。”
周海洋点点头,然后对沈曼说:“你待在这里,等我们的信号。”
沈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她知道,接下来的事情,需要周海洋和赵鹏他们去做。她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等着,等着孙强被抓的消息。
周海洋、赵鹏和两个警员朝着钟楼走去。钟楼的门没有锁,他们推开门,轻轻地走了进去。楼梯间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他们沿着楼梯一步步往上走,脚步声很轻,几乎听不到。到了顶层,他们看到孙强正站在钟摆旁边,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账本,正翻看着。他的左胳膊上缠着绷带,刀疤从绷带里露出来,很显眼。
“孙强,不许动!”周海洋大喝一声,同时举起了枪。
孙强吓了一跳,手里的账本掉在了地上。他转过身,看到周海洋、赵鹏和两个警员,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周警官的儿子?没想到你居然找到了这里。”
“你杀了我父亲,杀了沈薇,杀了陈曦,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周海洋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今天,你跑不掉了。”
孙强冷笑一声:“跑?我为什么要跑?你们有证据吗?沈薇是意外溺水,周建国是失足坠楼,陈曦是自己坠楼,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证据?”赵鹏捡起地上的账本,“这就是证据!上面记着你和张启明走私药品的记录,还有你杀人的经过。另外,我们在你的渔船上找到了带血的保安制服,血迹是沈薇的。还有那个玻璃瓶,上面有陈曦的字迹,证明你和张启明害死了她。”
孙强的脸色变了,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胳膊的刀疤:“不可能……那个玻璃瓶我明明埋在了芦苇荡里,怎么会被你们找到?”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海洋一步步逼近,“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但你留下的线索太多了。水纹刺青、青头芦苇、钟楼的钟摆……这些都是你罪行的证据。”
孙强的眼神变得凶狠,他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美工刀,朝着周海洋扑过来:“既然你们不让我活,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死!”
赵鹏反应很快,立刻上前一步,挡住了孙强的攻击。两个警员也冲了上去,和赵鹏一起把孙强按在地上。孙强挣扎着,嘴里骂着脏话,但很快就被制服了。
周海洋走过去,拿出手铐,铐住了孙强的手腕:“孙强,你被捕了。”
孙强躺在地上,看着天花板上的钟摆,突然笑了:“周建国,沈薇,陈曦……你们看到了吗?我还是被抓住了。不过没关系,我的同伙还在,你们的仇永远报不完……”
周海洋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他走到钟摆旁边,看着钟摆上的暗格。暗格里空荡荡的,应该是孙强刚才把账本拿出来了。他想起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被孙强推下钟楼的,心里一阵难过。
“周队,我们走吧。”赵鹏说。
周海洋点点头,然后朝着灌木丛的方向看去。沈曼正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泪水,却在笑。
两人西目相对,不需要说话,彼此都懂对方的意思。
孙强被警员押着往楼下走,经过沈曼身边时,他停下脚步,看着沈曼脖子上的吊坠:“沈薇的项链?没想到你还留着。她当年就是太聪明了,什么都想知道,所以才会死……”
沈曼的眼神变得冰冷:“你闭嘴!我姐是个好人,你不配提她的名字。”
孙强冷笑一声,被警员押着继续往前走。
周海洋走到沈曼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都结束了。”
沈曼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谢谢你,周队。我姐可以安息了。”
周海洋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虽然孙强被抓了,但那些被杀害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父亲、沈薇、陈曦、李慧……他们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了最好的年华。
风又开始变大了,芦苇的白花飘到了钟楼的顶层,落在周海洋和沈曼的肩膀上。沈曼看着远处的江面,那里的芦花像雪一样飘着,很美。她想起姐姐照片里的笑容,想起姐姐说过要带她来看芦花飘雪,心里一阵温暖。
“周队,”沈曼突然开口,“明年秋天,我们一起来看芦花飘雪好不好?就当是……替我姐完成约定。”
周海洋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好。”
两人静静地站在钟楼顶层,看着江面上的芦花飘雪。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像是一层银色的纱。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孙强被押上了警车。
沈曼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心里默念:姐,约定完成了。你可以放心了。
周海洋也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的旧警徽,心里默念:爸,凶手抓到了。你可以安息了。
风里带着芦花的清香,还有江水的腥气。一切都结束了,但又好像刚刚开始。那些被掩盖的真相,那些逝去的生命,都将永远留在这片芦花飘雪的江城里,提醒着人们,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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