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游的风裹着青头芦苇的白花往人脸上扑,周海洋的警服领口沾了不少细碎的绒毛,像撒了一层薄薄的雪。他踩在刚翻过的湿泥上,鞋跟陷下去半指深,冰凉的泥水顺着鞋底缝渗进来,冻得他脚趾发麻。
“周队,就是这儿了。”赵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正蹲在一个半米深的土坑边,手里拿着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拨弄着坑底的碎玻璃,“我早上接到码头老陈的电话,他说昨天傍晚看到一个穿黑衣服、戴斗笠的男人在这儿挖坑,手里还拎着个黑色的袋子,看着鬼鬼祟祟的。”
周海洋加快脚步走过去,沈曼紧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姐姐芦苇的玻璃瓶,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土坑的边缘还很新鲜,泥土,没有长草,显然是刚挖没多久。坑底散落着十几片玻璃碎片,最大的一块有巴掌大,最小的只有指甲盖儿那么小,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这些玻璃……”沈曼的声音发颤,她蹲下身,戴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捡起一块稍大的碎片,“和我姐姐的那个玻璃瓶一模一样。”
周海洋凑过去看。碎片上能清晰地看到“市一院”的蓝色logo,字体和沈曼手里玻璃瓶上的完全一致,连logo的倾斜角度都分毫不差。他又捡起一块碎片,对着光仔细观察,碎片边缘有明显的磕碰痕迹,像是被人用力摔碎的。
“是同一个瓶子。”周海洋肯定地说,他把碎片放进证物袋,“孙强应该是当年把这个瓶子埋在了这里,现在觉得不安全,想挖出来销毁,结果被老陈看到了。”
赵鹏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老陈说那个男人的左胳膊上缠着绷带,走路有点瘸,和孙强的特征完全对得上。他还说,那个男人挖完坑后,就开着一艘小舢板往码头方向去了,船身上印着‘江海渔运’的字样。”
“江海渔运?”周海洋皱眉,“我记得昌盛货运有几艘挂靠的小舢板,就用的这个名字。孙强这是还在和走私团伙勾结。”他拿出对讲机,“林晓,查一下‘江海渔运’的小舢板,重点查船身编号带‘7’的,孙强可能在上面。”
“收到,周队。”林晓的声音很快传来,“另外,孙强的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和我们在渔船上找到的‘市一院’塑料袋上的指纹完全匹配。”
“塑料袋呢?带来了吗?”沈曼抬头问,眼里带着急切。
赵鹏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袋身印着“市一院医疗垃圾专用”的字样,袋口有些破损,上面还沾着几根淡黄色的芦苇纤维。“就是这个,”赵鹏说,“老陈在那个男人的小舢板上看到过这个袋子,后来我们在码头的垃圾站找到了它,上面的指纹很清晰。”
沈曼接过证物袋,手指轻轻拂过塑料袋上的纤维。纤维的颜色和质地,和姐姐玻璃瓶里的芦苇、李慧鼻腔里的纤维完全一样,都是江上游特有的青头芦苇。“这个袋子……是装医疗垃圾的?”她问。
“对,”周海洋点头,“孙强当年就是用医疗垃圾的名义,把管制药从医院运出来的。这个袋子应该是他当年装药品用的,后来用来装这个玻璃瓶,所以上面才会有芦苇纤维。”
风突然变大了,芦苇丛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走动。沈曼下意识地往周海洋身后躲了躲,周海洋立刻按住腰间的配枪,警惕地望向芦苇荡深处。
“别紧张,应该是野鸟。”赵鹏安慰道,他也握紧了警棍,“不过孙强说不定还在附近,他没挖到瓶子,肯定不会甘心。”
周海洋没有放松警惕,他示意赵鹏和沈曼退后,自己慢慢靠近芦苇丛。芦苇长得比人高,白花在风里摇曳,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他拿出手电筒,对着芦苇丛照了照,光柱里飞舞着无数细小的绒毛,没有发现人影。
“应该是走了。”周海洋松了口气,转身走回来,“不过我们得尽快找到他的小舢板,晚了他可能就跑了。”
沈曼看着土坑,突然想起什么:“周队,你说孙强为什么要这么执着于这个瓶子?陈曦的字迹己经模糊了,就算找到瓶子,也未必能作为首接证据。”
周海洋蹲下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土坑:“因为这个瓶子是他和张启明害死陈曦的唯一物证。陈曦的字迹虽然模糊,但通过技术手段可以恢复,而且瓶子上肯定有他们的指纹。孙强知道,只要这个瓶子在,他就永远摆脱不了嫌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沈薇,当年沈薇可能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瓶子,才被孙强杀了灭口。”
沈曼的心脏猛地一缩,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姐姐短信里的“钟楼的芦苇开花了”,想起姐姐照片里灿烂的笑容,想起那个被摔碎的玻璃瓶,所有的情绪都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我姐……她一定很害怕。”沈曼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到了真相,却没人相信她,最后还被孙强残忍地杀害……”
周海洋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很轻:“别怕,我们现在有了瓶子碎片,有了塑料袋上的指纹,还有孙强和张磊的通话记录,这些证据足够定他的罪了。我们一定会抓住他,为你姐,为陈曦,为所有被他害死的人报仇。”
赵鹏也在一旁点头:“沈法医,你放心,孙强跑不远。码头的老兄弟们都在帮我们盯着,他只要敢露面,我们就能抓住他。”
沈曼擦干眼泪,用力点头:“嗯,我相信你们。”她把证物袋递给周海洋,“这个塑料袋和玻璃碎片,一定要保管好,不能再让孙强有机会销毁证据。”
“放心吧,我们会送到技术科妥善保管。”周海洋把证物袋放进背包,然后拿出对讲机,“林晓,找到孙强的小舢板了吗?”
“找到了,周队。”林晓的声音带着点兴奋,“船身编号是‘江海703’,现在停在码头的三号泊位,船上没人,但我们在船舱里发现了一个黑色的背包,里面有孙强的身份证、一把美工刀,还有几张去邻市的船票,日期是明天早上。”
“明天早上?”周海洋皱眉,“看来他想跑。赵鹏,我们现在就去码头,守株待兔。沈曼,你要不要一起去?还是先回局里休息?”
沈曼摇了摇头:“我和你们一起去。我要亲眼看到孙强被抓,我要让他亲口承认杀害我姐的罪行。”
周海洋没有再劝她,他知道,只有看到孙强伏法,沈曼心里的结才能解开。他点了点头:“好,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三人沿着芦苇荡边的小路往码头方向走。风渐渐小了,芦苇的白花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像一层薄薄的雪。沈曼看着手里的玻璃瓶,突然想起姐姐去世前,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曼曼,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相信正义,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那时候她还小,不懂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她懂了,正义就像这芦苇荡里的白花,就算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也总会有重新绽放的一天。
车子开到码头时,己经是下午西点多了。夕阳把江面染成了金色,码头上的渔民们正忙着收网,空气中弥漫着鱼腥味和海水的咸味。周海洋把车停在隐蔽的地方,然后和赵鹏、沈曼一起,悄悄靠近三号泊位。
三号泊位停着一艘不大的小舢板,船身是深蓝色的,船尾印着“江海703”的白色编号,正是林晓说的那艘。船舱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看不清情况。
周海洋示意赵鹏和沈曼躲在集装箱后面,自己则慢慢靠近小舢板。他趴在船边,侧耳听着船舱里的动静,里面没有声音,应该没人。他推开门,走进船舱。
船舱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小床、一个桌子,还有几个堆放杂物的箱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正是林晓说的那个。周海洋打开背包,里面果然有孙强的身份证、一把美工刀,还有三张去邻市的船票。
他又检查了一下其他箱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里发现了几盒盐酸曲马多,盒子上印着“市一院”的logo,和当年张启明走私的药品一模一样。周海洋把药品放进证物袋,然后走出船舱,对躲在集装箱后面的赵鹏和沈曼比了个“安全”的手势。
赵鹏和沈曼走了过来。沈曼走进船舱,看到桌子上的身份证,眼睛立刻红了。身份证上的照片是孙强年轻时的样子,嘴角带着一丝冷笑,和她在姐姐照片背景里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一模一样。
“就是他,”沈曼的声音发颤,“就是他杀了我姐。”
周海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激动,我们己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他跑不掉了。赵鹏,你带两个人在这里守着,孙强肯定会回来拿背包和船票。我和沈曼去码头的监控室,看看孙强有没有在附近出现过。”
“好,周队。”赵鹏点头,立刻拿出对讲机安排人手。
周海洋和沈曼来到码头的监控室。监控室里的老保安认识周海洋,很配合地调出了今天下午的监控录像。录像里,一个穿黑衣服、戴斗笠的男人在下午两点左右出现在三号泊位,左胳膊上缠着绷带,正是孙强。他走上小舢板,停留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又下船,朝着码头的“老歪茶馆”方向走去。
“老歪茶馆?”周海洋皱眉,“他去那里干什么?张磊应该就在那附近。”
沈曼突然想起什么:“林晓说孙强和张磊的通话记录里提到了‘账本’,会不会是张磊把账本藏在了老歪茶馆,孙强去拿账本了?”
“很有可能。”周海洋立刻拿出对讲机,“赵鹏,你派两个人去老歪茶馆附近盯着,孙强可能在那里和张磊见面。注意隐蔽,别打草惊蛇。”
“收到,周队。”赵鹏的声音很快传来。
周海洋和沈曼走出监控室,站在码头的栈桥上,看着江面。夕阳渐渐沉下去,江面的金色慢慢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远处的芦苇荡在暮色中变得模糊,只有白色的花还隐约可见。
“孙强为什么要拿账本?”沈曼轻声问,“张启明己经被捕了,账本对他来说还有什么用?”
“可能是为了要挟张磊。”周海洋说,“张磊是张启明的侄子,手里肯定还有张启明的一些秘密。孙强拿了账本,就可以要挟张磊给她钱,或者帮他逃跑。”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也有可能,账本里还有其他走私团伙的信息,孙强想拿这个和其他团伙做交易,换一条活路。”
沈曼点点头,目光落在江面的小舢板上:“不管他想干什么,我们都不能让他得逞。”
就在这时,周海洋的对讲机响了,是赵鹏派去老歪茶馆的警员打来的:“周队,孙强和张磊在老歪茶馆后面的巷子里见面了,张磊给了孙强一个黑色的包裹,孙强接过包裹后,朝着码头的方向走来了!”
“好!”周海洋的眼睛亮了起来,“赵鹏,准备行动!等孙强上了小舢板,我们就动手,别让他跑了!”
“收到,周队!”
周海洋和沈曼立刻躲到集装箱后面,紧张地盯着三号泊位的方向。过了大约十分钟,一个穿黑衣服、戴斗笠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正是孙强。他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包裹,左胳膊上的绷带很显眼,正朝着小舢板的方向走去。
孙强走到小舢板边,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踏上船。就在他准备关船舱门的时候,赵鹏带着几个警员从集装箱后面冲了出来:“孙强,不许动!警察!”
孙强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手里的包裹掉在了地上。他看到周海洋和沈曼,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又是你们!你们还真是阴魂不散!”
周海洋一步步逼近,手里举着枪:“孙强,你己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吧!”
孙强冷笑一声,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一把美工刀,对准自己的脖子:“想让我投降?没门!你们要是再过来,我就自杀!”
沈曼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愤怒:“孙强,你杀了我姐,杀了陈曦,杀了周叔叔,你还有脸自杀?你应该为你的罪行付出代价!”
孙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被沈曼的话刺激到了。他的手有些发抖,美工刀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细小的血痕。
周海洋趁机上前一步,声音很轻:“孙强,你想想你的家人,你就算自杀了,你的罪行也不会被抹去,你的家人还是会因为你而抬不起头。如果你投降,如实交代你的罪行,或许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孙强的眼神更加犹豫了,他看了看周海洋,又看了看沈曼,手里的美工刀慢慢放了下来。就在这时,赵鹏突然冲上前,一把夺下孙强手里的美工刀,其他警员也立刻上前,将孙强按在地上,戴上了手铐。
“孙强,你被捕了!”周海洋的声音很坚定。
孙强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突然笑了:“我输了……我还是输了……”
赵鹏捡起地上的黑色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本黑色的账本,上面记着孙强和张启明走私药品的详细记录,还有他和其他走私团伙的交易信息。
周海洋走到孙强面前,蹲下身:“孙强,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孙强看着周海洋,眼里带着一丝嘲讽:“周建国的儿子……你比你父亲聪明,但你还是晚了一步。有些秘密,永远都不会被发现……”
周海洋皱了皱眉,还想再问,沈曼突然开口:“孙强,我姐的死,你认不认罪?”
孙强转过头,看着沈曼,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表情:“沈薇……她是个好护士,可惜……她知道得太多了。”
这句话,相当于承认了他杀害沈薇的罪行。沈曼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看着孙强,声音很轻:“我姐说,芦苇开花的时候像雪一样美。明年春天,我会带着她的玻璃瓶,去江上游看芦苇开花,告诉她,凶手己经被抓住了,她可以安息了。”
孙强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警员们将他押起来,朝着警车走去。
周海洋和沈曼站在码头上,看着孙强被押上警车,心里都松了口气。夕阳彻底沉下去了,夜色渐渐笼罩了江面,只有码头的路灯还亮着,发出温暖的光。
“结束了。”周海洋轻声说。
“嗯,结束了。”沈曼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谢谢你,周队。”
周海洋看着她,也笑了:“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风又开始吹了,带着芦苇的清香和海水的咸味。远处的芦苇荡在夜色中像一片黑色的海洋,只有白色的花还隐约可见,像星星一样闪烁着。沈曼握紧了手里的玻璃瓶,里面的芦苇在风里轻轻晃动,像是姐姐在对她微笑。
她知道,虽然孙强被抓了,但那些逝去的人永远都回不来了。但她相信,正义不会缺席,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终有一天会全部浮出水面,那些被杀害的人,也终会得到安息。
周海洋看着沈曼,突然想起父亲生前说过的一句话:“作为警察,我们不仅要抓住凶手,还要为那些逝去的人讨回公道,让他们的灵魂得到安宁。”
他想,父亲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他拿出口袋里的旧警徽,轻轻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警徽在路灯下泛着光,像是父亲在对他微笑。
“爸,安息吧。”周海洋在心里默念,“凶手己经被抓住了,正义得到了伸张。”
远处的警笛声渐渐远去,孙强被押回了警局。周海洋和沈曼站在码头上,看着江面,夜色越来越浓,但他们的心里却很亮,像有一盏灯在照着他们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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