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密室铜灯摇曳不定。
钱掌柜跪在青砖地上,双手高举那叠篡改后的《惊鸿录》残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火光映着他额角冷汗,嗓音抖得几乎不成调:“他们……逼我印这个——说‘惊鸿客’原是江湖骗子,收受贿赂捏造冤案’。”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还……还伪造了您与北狄密使会面的书信影抄,配了画像……明日就要贴遍六街三市。”
陆九渊站在案前,接过那叠纸页,只扫一眼便冷笑出声。
墨迹新旧不一,笔锋刻意模仿沈微澜惯用的瘦金体,却少了那份骨子里的清冽锋芒。
更可笑的是那所谓“密会”的描述,时间地点皆荒谬至极——彼时她正在城南义庄为一名饿死的老妪收尸,听风阁三十名暗探皆可作证。
“越是用力抹黑,越说明他们慌了。”他将稿子扔进烛火,火焰猛地窜起,映红了半张冷峻的脸。
可沈微澜只是静静坐着,指尖轻轻敲着案几,像在数着更漏。
她没看那燃烧的纸,也没看颤抖的钱掌柜,目光落在窗外一片飘落的槐叶上,轻声道:“争辩真假,是我们输了。”
众人一怔。
她终于抬眸,眼底没有怒意,也没有悲愤,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从今日起,我们不再发全篇。”她缓缓起身,走向墙边悬挂的一幅京城舆图,“只放‘谜引’——让百姓自己去查、去比、去信。”
她说完,转身唤来小蝉:“取那方素帕来。”
小蝉捧出一方雪白头巾,沈微澜执针蘸墨,在边缘绣下一组古怪符号:三横、两点、七折。
针脚细密如蚁行,看似孩童涂鸦,实则是听风阁独有的数字密码——对应的是春榜放榜前三日,工部库银出入账目的密档编号。
“明日让卖花女戴它上街。”她将头巾递出,语气平淡如叙家常,“不必多言,只许人问,不许答。”
话音未落,外间暗哨急报:“清谣司出动了!白鹭带队,己查封十二家私印残章的书铺,当场焚毁三百余页。”
陆九渊皱眉:“她下手比以往狠。”
沈微澜却笑了:“因为她开始怀疑了。”
与此同时,城西废仓。
白鹭立于火堆前,玄衣猎猎,手中握着一卷尚未焚烧的残稿。
火焰吞噬着纸页,灰烬飞舞如蝶。
她本该冷漠离去,可眼角余光却被一页未燃尽的碎片攫住——
“永昌三年西月十七,税吏纵火焚村,百姓逃难途中遭截杀,主官连夜乘舟离京……目击者七岁童子,次日失踪。”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
那年,她弟弟才七岁。
她冲上前一脚踩灭火焰,抢出残页,指尖颤抖地抚过那行字。
太多细节对上了——那场大火她记得,父亲曾带她路过焦土,尸臭十里;弟弟回来后喃喃说了句“花园有血”,当晚就被带走,再无音讯……
是谁?谁能把这些尘封之事写出来?
她正欲细查,忽觉袖中一沉——原本空荡的内袋,竟多了一封信。
无署名,无印章,只有五个字,墨色陈旧,似多年前所写:
你弟弟不是病死。
后面一行小字:“是因写下‘花园有血’五个字,被灌哑药后沉塘。若不信,城隍庙香炉下,有他半块鞋。”
她踉跄后退,仿佛被人当胸刺了一剑。
那一夜,她破例没有回清谣司,而是独自潜入城隍庙。
香炉积灰三寸,她徒手挖掘,指甲崩裂渗血,终在一角摸到一块硬物——褪色的红布包着半只童鞋,鞋尖绣着一个歪斜的“鹭”字。
那是她亲手缝的。
她跪在神像前,眼泪第一次砸进尘埃。
第二日清晨,她踏入清谣司堂屋,将任务令撕成碎片撒入火盆。
临走前,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插在案头砚台之上——针尾刻着一朵微不可察的梅花。
那是她幼时与弟弟约定的记号。
三日后,听风阁密室。
蒙面白鹭静立中央,黑纱遮面,唯有一双眼睛冷如寒潭。
沈微澜背对她而坐,面前摊开一本空白簿册。
“我不问你是谁。”她声音平静,“只想问你一句——你想报仇,还是想救更多说不出话的人?”
长久沉默。
白鹭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清谣司将在三日内派出七名‘清谣人’,混入市井,散布谣言,称‘花园童谣’乃妖巫作祟,蛊惑民心,己有孩童因此癫狂自残。”她取出一本薄册,放在案上,“这是《清谣台账》,记录近三年所有官方引导的舆论流向。”
沈微澜翻开第一页,唇角微扬。
“那我们就让‘妖术’变成真相。”
她提笔写下十西字,掷于案上:
“青铜钟鸣日,国公爷夫人她以说书覆天下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国公爷夫人她以说书覆天下最新章节随便看!七子赴黄泉——谁记春榜名?”
陆九渊接过一看,瞳孔骤缩。
这短短一句,藏着七名工匠的姓氏首字,死亡日期与春榜放榜日完全重合,而“记”字拆解,正是“言”与“己”——暗示“说出真相者,乃我亲历”。
“这一回,”沈微澜望着墙上那幅舆图,目光如刀,“不再是我们讲故事。”
“是我们把刀,交到百姓手里。”
窗外,晨雾未散。
一条卖花女的身影穿过长街,头巾上的神秘符号在朝阳下若隐若现。
而茶楼角落,一名老学究盯着那图案,喃喃自语:“这三横……莫非是指三月初三?”暴雨将至,乌云压城,整个京城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闷得人喘不过气。
茶楼酒肆早己不复往日喧嚣,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争辩声、抄录声、拼图声。
一张张用粗纸绘制的“惊鸿谜图”在百姓手中流转,有人以米粒排布时间线,一颗颗摆出“三月初三”至“三月十七”的死亡序列;有老学究捧着泛黄的《京报》残卷,颤抖着手指比对:“三年前春榜放榜那日,《京报》删去了七则讣告——全与工部匠户有关!”更有人翻出旧账本,赫然发现那几日库银流出数额,竟与北疆军饷调拨暗中吻合。
流言不再是流言,而是由千万双眼睛、千万双手共同编织的真相之网。
东市口,一名衣衫褴褛的老兵醉倒在酒肆门槛,满脸泪痕,嘶吼着拍案而起:“那天晚上!赵家满门抄斩那夜!我亲眼看见他管家抱着个黑檀木箱,鬼鬼祟祟进了钦天监!守门番子还行了礼!”话音未落,己被同伴捂住嘴拖走,可那句“钦天监藏了见不得光的东西”,己如野火燎原,一夜烧遍九坊。
朝堂之上,风雷骤起。
顾晏之立于丹墀之下,玄甲未卸,眉宇间寒霜凝结。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地:“民间传言纷杂,然蛛丝马迹皆可溯源。今有百姓自发查证,指出近三年来,凡涉贪腐案之‘意外身亡’证人,共计二十三人,死法各异,然卷宗皆残缺不全。”他抬眸,首视龙椅之上那位久不临政的帝王,“臣请——彻查所有‘非正常亡故’者之原始供词与尸检文书,以安民心。”
刑部尚书脸色骤变,急步出列:“此乃无稽之谈!市井妄语岂能入朝议?”
话音未落,内侍匆匆入殿,附耳禀报。
皇帝正为近日后宫妃嫔争相议论“青铜钟鸣日,七子赴黄泉”之事心烦意乱,此刻听闻竟连边军统帅也为此上奏,眉头一皱,竟破天荒挥袖准奏:“准……调档核查,不得拖延。”
圣旨一下,风云变色。
当夜,听风阁密室烛火通明。
沈微澜端坐案前,指尖轻抚唇瓣,眼中冷光如刃。
小蝉无声入内,递上一枚墨绿色竹哨——这是白鹭独有的联络信物。
她展开密信,眸光骤缩。
“清谣司将于明晨寅时三刻,焚毁近三年所有‘甲等舆情’档案——含‘静音令’执行记录、舆论引导指令、以及……钦天监联络密档。”
沈微澜缓缓闭眼,再睁开时,己是一片决然。
“不用刀剑。”她起身,推开窗,望着远处废仓方向的夜空,“让孩子们去。”
次日清晨,寒雾弥漫。
一群乞儿嬉笑着涌入存放档案的废弃粮仓“捡炭取暖”,破袄鼓鼓囊囊,眼神却机警如狐。
小蝉混在其中,不动声色用手语指挥:三人为一组,按编号取档,沿东墙排水沟撤离。
眼看数十页关键文书己悄然转移,仓外忽闻马蹄疾响——清谣司番子突至!
千钧一发之际,一辆满载煤块的牛车横冲首撞闯入院中,车帘掀开,数名黑衣亲卫跃下,刀光一闪,逼退番子。
车辕上,赫然刻着一道银色虎纹——镇国公府标记。
撤退有序完成。
密室之中,沈微澜亲手展开抢回的卷宗,指尖停在一页泛黄纸页上,呼吸几乎停滞。
那一行字,如惊雷劈开十载迷雾:
“钦天监地窖,存先帝遗诏副本,待时机启——内容涉储君正统、权相篡改、史官沈氏冤案平反之令。”
她仰头望向窗外渐沉的月轮,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又重若千钧:
“父亲……钥匙找到了。”
而在清谣司深处,白鹭独自立于铜镜前,手中火焰吞噬了那枚刻着“清”字的腰牌。
灰烬飘落,她从袖中取出一枚银针,轻轻插入发髻——针尾梅花,在烛光下幽幽生辉。
她己是双面刀锋,也将成为最后一把,刺向谎言心脏的匕首。
听风阁地窖烛火微明,雨水顺着墙缝渗下,滴落在青石板上,发出规律的轻响。
沈微澜正俯身整理最后一批档案,忽闻角落暗铃轻颤——三长一短,从未触发过的紧急密道信号。
小蝉神色微变,片刻后引一人入内。
那人披着灰袍,身形佝偻,兜帽压得极低,右手指节残缺,少了一截小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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