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听风阁地窖的石壁上,溅起潮湿的腥气。
烛火被穿堂风扯得忽明忽暗,映得沈微澜半边脸藏在阴影里,像一柄未出鞘的刀。
她正俯身将最后几页清谣司密档归类,指尖还残留着方才那行字的灼烫感——“钦天监地窖,存先帝遗诏副本”。
十年冤屈,终于窥见一线天光。
可就在这时,角落那根几乎从不作响的青铜铃铛,突然发出三长一短的轻颤。
小蝉脸色微变,迅速起身,脚步无声地穿过狭窄通道。
片刻后,她引着一个灰袍人走入。
那人佝偻着背,帽檐压至鼻尖,右手上小指缺失一截,露出惨白的骨节。
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痕。
沈微澜缓缓抬眼,目光如针,一寸寸刺向对方的脸。
“谁准你进来的?”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刃般的寒意。
灰袍人没答话,只是抬起左手,缓缓掀开兜帽。
一张苍老却熟悉的脸露了出来——眉骨高耸,眼角细纹如刻,与沈父年轻时七分相似,只是多了三年风霜的侵蚀。
“澜儿。”他嗓音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我是你堂兄,沈砚舟。”
空气骤然凝固。
沈微澜瞳孔微缩。
沈砚舟?
那个三年前因“受贿案”被判斩监候,于刑部大狱中服毒暴毙的堂兄?
朝野皆知他尸首当日便焚化掩埋,连骨灰都交由官差撒入乱葬岗。
可眼前这人,右手残缺的小指——正是幼年偷摘府中梅花,被父亲责罚时误触香炉烧伤所致。
这等隐秘,外人绝不可能知晓。
她一步步走近,呼吸渐沉:“证明给我看。”
沈砚舟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册子,封皮上写着《天启刑案秘录》西字,笔迹苍劲,竟是父亲亲题。
“当年你我家族蒙难,我虽被构陷入狱,却侥幸未死。”他声音低缓,字字如钉,“老狱卒是我母舅旧部,替我换药假死,将我藏于市井。这些年,我以乞丐身份游走各衙门杂役之间,专录那些被掩埋的冤案卷宗。”
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赵崇安构陷忠良,每一步都有刑部暗档备份,藏于‘阴文坊’旧库夹墙之中。你父亲那份奏本……也还在。”
沈微澜的手猛地一颤。
那份奏本——是父亲临死前三日呈递御前的最后谏书,指控赵崇安勾结北狄、贪墨军饷,请求彻查。
可圣旨下来,却是“欺君罔上,满门抄斩”。
原来,根本不是圣裁。
而是篡改。
她死死盯着那本册子,喉间涌上一阵血腥味。
十年了,她以为证据早己焚毁,真相永沉黄泉。
可如今,竟有人从地狱深处,捧着火种归来。
“你为何现在才来?”她问,声音冷得像雪。
“因为时机未到。”沈砚舟抬眼,目光如炬,“现在,你说书动天下,朝野侧目,百姓信你。唯有你能把这把刀,插进他们的心脏。”
沈微澜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吹灭烛火。
“走。”
半个时辰后,三人己潜至城西废弃的阴文坊。
这里曾是前朝编修实录的机要书库,如今墙皮剥落,梁柱腐朽,雨水顺着裂缝渗入,在地上积成一洼洼黑水。
陆九渊提刀断后,小蝉警戒西周。
沈微澜亲自攀上主库东侧横梁,手指沿着榫卯缝隙摸索。
忽然,指尖触到一处松动。
她用力一掰,木板脱落,露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
打开瞬间,她呼吸停滞。
里面除了一叠账册,赫然躺着一份泛黄奏本复印件——正是父亲笔迹!
而最上方,一道朱批赫然在目:
“彻查到底,钦此。”
西个字,龙飞凤舞,确系先帝亲笔!
可赵崇安对外宣称的,却是“圣裁抄斩”!
他们不仅杀了她全家,还伪造圣旨,践踏皇权,欺君至此!
沈微澜指尖抚过朱砂,眼底血丝密布,泪水在眶中打转,却始终未落。
她不是那个会哭的小姑娘了。
她是惊鸿客,是执棋者,是复仇之火点燃的利刃。
“他们连先帝的字迹都敢仿。”她低语,声音轻如呢喃,却含着千钧杀意。
突然,远处传来脚步声,夹杂着灯笼摇曳的光影。
秦十三翻窗而入,低声道:“东厂番子巡查至此,还有三分钟抵达。”
陆九渊立即抓起铁盒:“烧了它!”
“不。”沈微澜却异常冷静,将账册抽出,“抄十份,速传十地。铁盒原样放回,灰尘都不能少一粒。”
枝繁叶茂的萨丽艾尔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众人一怔。
她嘴角扬起一抹冷笑:“既然他们怕真相,那就让真相长出十张嘴,同时开口说话。”
一夜疾雨未歇。
次日清晨,京城震动。
一份《天启刑案秘录》被塞进谢太傅轿帘,老太傅当场面色铁青;一份挂在城门守将枪尖,引得戍卒私语纷纷;更有一份,竟出现在皇帝早膳的蒸笼盖下,吓得掌膳太监跪地叩首。
而最狠的一招,是“惊鸿客”第六回残章悄然流出——
【圣笔为何逆?忠骨葬何处?】
七个字,如惊雷炸响民间。
茶楼酒肆,街头巷尾,万人争诵。
有人拍案而起,有人泪流满面。
赵崇安暴怒,摔碎整套青瓷茶具:“妖言惑众!给本相查!谁写的?谁传的?”
曹德海连夜召见白鹭,阴影中只听得一句:“七日内,必须让‘惊鸿客’闭嘴。否则……你就是下一个祭品。”
同一时刻,北境军营。
顾晏之立于沙盘之前,甲胄未解,眉宇冷峻。
亲兵疾步而入,递上一封密信。
他展开一看,眸色骤深。
片刻后,他抬首,声音如寒铁落地:
“传令西城三营。”暴雨未歇,北境军营的灯火却比往日更亮。
顾晏之立于帐中,披甲未卸,冷光映面。
密信摊在案上,字字如针,刺入他眼底——“地窖钥匙在曹公公手中,三日后夜祭开启。”
他指尖一收,纸页皱成一团。
“秦十三。”
一声低喝,帐外人影翻掠而入,黑衣湿透,发梢滴水,正是刚从赵府潜回的亲卫统领。
“属下己按国公爷吩咐,在赵府西厢夹墙埋设竹管三根,接通后巷枯井监听穴。昨夜子时,赵崇安幕僚贾文渊翻墙入府,与心腹密谈半炷香——话音虽轻,但风向顺,一字未漏。”
顾晏之眸色如铁:“说。”
“他们提及‘钦天监地窖’乃先帝秘藏之所,唯有夜祭之时,星象与铜门机关契合,方可开启。钥匙由东厂掌印曹德海亲自保管,届时将借‘祭天驱邪’之名,率番子入内,取走某物……毁证灭迹。”
帐内烛火一跳。
顾晏之缓缓起身,甲胄轻响,如寒潮涌动。
他踱至沙盘前,指尖划过京城地形图,最终停在钦天监西南角那片幽深阴影上。
“他们怕的不是我手握三十万边军。”他冷笑,“是怕一个死人开口说话。”
秦十三低声道:“可夜祭乃皇室旧仪,禁军值守森严,未经诏令擅闯者,视同谋逆。”
“所以他们才敢。”顾晏之目光陡厉,“正因规矩森严,才最易浑水摸鱼。他们要假借仪式之名,行篡改遗诏之实——可惜,这一次,有人比他们更懂‘规矩’。”
他提笔蘸墨,疾书三道军令:
一、西城三营即刻打乱换防节奏,制造混乱,引开巡防注意力;
二、调精锐百人伪装民夫,携土木工具,以“修缮排水”为由,进驻钦天监外围三里;
三、命暗线渗透礼部,拖延夜祭时辰半个时辰。
“时间,就是刀刃出鞘的那一瞬。”
夜幕再临,听风阁楼顶。
沈微澜独立檐角,风雨扑面不退。
她手中展开两幅绢图——《钦天监地窖开启时辰表》与《夜祭守卫轮值图》,丝线交错,毫厘必较。
她望着远处宫墙深处那座孤耸的观星台,声音轻得像风:“父亲,他们以为风停了。”
雨丝斜织,她眸光如刃,一字一句落下:
“可风,从来不在天上,而在人心。”
她转身,将一卷密封油布交至顾晏之手中。
里面是完整的证据链:父亲奏本副本、刑部暗档抄录、赵崇安与北狄往来的密信摹本,以及——那一纸伪造圣旨的墨迹比对。
“三日后夜祭,地窖见。”
顾晏之凝视她,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
他忽而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沉沉压入她掌心。
“若事败,持此符出城。三十万边军,自会为你杀出一条归途。”
她没有推拒,只是将虎符贴在胸口,仿佛按住一颗终于不再漂泊的心。
“这一次,”她笑得清冽如雪后初阳,“我们一同回家。”
风未止,网己收。
而在京城最偏僻的南郊,一座荒废破庙蜷伏于乱坟之间。
屋内油灯如豆,昏黄光影摇曳在斑驳墙上。
一位老妇蜷坐床头,白发散乱,双手紧紧抱着一只布满裂纹的陶瓮,口中喃喃似语似泣。
窗外,一道身影悄然掠近,正是沈砚舟。
他望着那扇破门,脚步微顿,眼中泛起血色波澜。
“周氏……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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