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的碎石,发出规律的声响,随着时日推移,离李长乐的封地越来越近,她对陆清晏的照顾,也细致到了近乎偏执的地步。
每日清晨启程前,天刚蒙蒙亮,李长乐便会先一步绕到陆清晏的马车旁,亲自弯腰检查车厢里的软垫是否铺得平整,是否足够柔软,生怕颠簸的路途让她受累。
若发现垫子稍有移位,她便会亲手重新铺好,连角落的褶皱都要仔细抚平。途中每到驿站休息,她总是第一时间让人端来温水,亲自试了水温,确认不烫不凉,才递到陆清晏手中。
就连用膳时,她也会提前嘱咐,务必准备陆清晏喜爱的清淡菜式,少盐少辣,多炖些滋补的汤品,待饭菜上桌,还会细心地为她布菜,将鱼刺挑净,把软烂的食材夹到她碗中。
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桃花眼,几乎时时刻刻都追随着陆清晏的身影。无论是她低头研读医书时的专注,还是凭窗眺望时的淡然,亦或是与柳如烟轻声交谈时的温柔,都被李长乐尽收眼底,眼底的欢喜与珍视,毫不掩饰。
然而,这份毫无保留、无微不至的关怀,却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陆清晏喘不过气来。
她并非铁石心肠,李长乐的心意,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曾因这份炽热的情感而心动。
可一想到那个素未谋面的柳婉儿,想到李长乐看信时那发自内心的爽朗笑容,想到自己若随李长乐回府,便会陷入“第三者”的尴尬境地,她便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开始有意无意地避开李长乐过于热切的目光,每当李长乐试图靠近与她说话时,她总会找借口转身忙碌;
面对李长乐递来的吃食或物件,她的回应也变得愈发简短克制,一句“多谢世子”,便再无多余话语。
每当李长乐因她的疏离而眼中闪过失落,嘴角的笑容渐渐淡去时,陆清晏的心便像被针扎一般刺痛,可她又不得不硬起心肠,将那份悸动与愧疚深埋心底。
这一切细微的变化,都被细心的柳如烟看在眼里。她虽曾身处泥沼,却最是懂得人心,陆清晏的纠结与躲闪,李长乐的失落与坚持,都被她一一纳入眼底。
这日晚间,车队宿在一处环境清雅的驿馆。驿馆不大,却打理得十分整洁,院中栽着几株桂花树,此时虽未到开花时节,枝叶却也郁郁葱葱,透着几分生机。
用过晚膳后,陆清晏借口透气,独自一人来到院中。她站在桂花树下,望着天边那轮渐圆的月亮,月光如水,洒在她身上,映得她眉眼间满是愁绪,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陆姑娘可是有心事?”柳如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温柔中带着几分关切。她端着一盏热茶,缓步走到陆清晏身边,将茶盏递了过去,“夜里风凉,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陆清晏回过神,接过茶盏,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对着柳如烟勉强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敷衍:“没什么,只是离家许久,如今离封地越来越近,有些……”
她走到陆清晏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落在她紧蹙的眉头上,柔声道:“我瞧你这几日,神色总是郁郁寡欢,而且...似乎总是在躲着世子?可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
“不是...”陆清晏连忙摇头,眼神有些闪躲,不敢与柳如烟对视。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将压在心底多日的烦恼,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世子她...待我极好,好到让我无以为报。只是...只是她己有正妻,那位柳婉儿小姐,是她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甚笃。我若这般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好,随她回府,岂不是...岂不是成了破坏别人感情的恶人?”
她将柳婉儿寄来的书信,以及李长乐收到信时那发自内心的喜悦与珍视,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柳如烟,语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与迷茫:“那日我看到她读信的模样,笑得那般开心,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我想,她心里真正在意的人,或许还是柳小姐。我若留在她身边,既会委屈了柳小姐,也会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柳如烟听完,先是微微一怔,显然没料到陆清晏烦恼的竟是此事,随即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中满是无奈。
陆清晏不解地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柳姑娘为何发笑?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我的好姑娘啊,”柳如烟拉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带着几分暖意,眼中带着几分无奈,又有几分好笑,“我当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让你这般愁眉不展,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拉着陆清晏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将手中的热茶递到她面前,语气轻松地说道:“清晏,你性子太过单纯,又读了太多圣贤书,把这世间的人情世故想得太简单了。你且想想,这世间的男子,但凡有些家底地位的,哪个不是三妻西妾?更何况是世子这般身份尊贵的人物!她有个正妻,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符合礼法,也是家族所期望的。难道你还指望她这般年纪,这般身份,依旧是个未经人事的童男子,只守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想不成?”
陆清晏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柳如烟的话,虽然现实,却也句句在理。
在这个时代,男子三妻西妾本就是常态,尤其是高门大户,更是将联姻视为巩固地位的手段,感情在其中,似乎显得格外渺小。
柳如烟见她沉默,便继续开导她,语气渐渐变得认真起来:“你且看看那靖安王世子李源丰,他府里的妻妾,怕是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他是如何对待那些女子的?不过是将她们视为玩物,顺心时便给些好脸色,不顺心时便动辄打骂,何曾有过半分尊重与真心?那些女子在府中,过得与囚徒无异,连基本的尊严都没有。”
她伸手指了指不远处李长乐房间的方向,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几分激动:“你再看看咱们这位世子!她待你如何?说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也毫不为过吧?为了救你,她也不惜与靖安王府撕破脸,不顾自身安危,日夜兼程赶回来,大腿都磨破了,却半句苦都不跟你说,只想着护你周全。这份心意,这份担当,那李源丰给她提鞋都不配!”
陆清晏听着,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李长乐强忍疼痛、却依旧对她展露笑容的模样,想起她为了自己,在靖安王府与靖安王据理力争的坚定,想起她在集市上为自己排队买桂花糕时的耐心...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微微一颤。
柳如烟敏锐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又凑近了些,带着点调侃的意味笑道:“再说了...咱们世子这品貌,这身份,放眼整个王朝,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吧?相貌俊美,身姿挺拔,文武双全,待人又温和有礼,没有丝毫贵人的架子...不知道是多少闺阁少女的梦中良人呢!她能对你如此倾心,为你放下身段,百般讨好,这份福气,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她轻轻拍了拍陆清晏的手背,语气诚恳:“我的傻姑娘,莫要再钻牛角尖了。世子有正妻又如何?正妻不过是个名分罢了。重要的是,她心里装着你,疼着你,护着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难道你还真的指望,在这深宅大院里,能得到男子的一心一意吗?那不过是话本子里骗小姑娘的戏码罢了。在这高门大户里,能得夫君几分真心疼爱,不受委屈,己是天大的造化。”
陆清晏沉默地听着,柳如烟的话像是一块块石子,投入她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她知道柳如烟说得现实,甚至可说是世故,可这些话,却又戳中了她内心最纠结的地方。她不得不承认,柳如烟的话,让她原本坚定的决心,开始动摇。
她想起李长乐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眼睛,想起她笨拙却真诚的讨好,想起她不顾一切的相救,想起在集市上,他为自己买下的那支素银簪,还有那包酸甜可口的果脯...心,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可是,那个素未谋面的“柳婉儿”呢?那个能与李长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能让她看信时露出那般开怀笑容的女子,又该如何自处?自己若是接受了李长乐的心意,岂不是真的成了破坏别人感情的恶人?
“我...我需要好好想想。”陆清晏轻声道,语气中充满了迷茫与纠结。她需要时间,来理清自己的心意,也需要时间,来面对那个未曾谋面的柳婉儿。
柳如烟见她神色松动,眼中的愁绪淡了几分,知道自己的话没有白费,也不再多言,免得适得其反。她只柔声道:“嗯,你慢慢想,不急。只是莫要辜负了世子的一片真心,也...莫要辜负了自己的心。毕竟,能遇到一个真心待你的人,不容易。”
就在这时,李长乐的声音从廊下传来,温和的嗓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清晏,柳姑娘,厨房刚熬了安神汤,说是夜里喝了能睡得安稳,我让人给你们送屋里去了,你们早些回房歇息吧。”
两人回头,只见李长乐站在不远处的廊下,身上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墨发松松地束在脑后。
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清俊挺拔的轮廓,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中满是关切,没有丝毫因陆清晏白日里的疏离而产生的怨怼。
柳如烟连忙起身,对着李长乐笑着应道:“多谢世子费心,我们这就回去。”
她拉了拉还坐在石凳上发愣的陆清晏,压低声音道:“快回去吧,别让世子久等。有什么事,明日再想也不迟。”
陆清晏抬起头,正好对上李长乐望过来的目光。那目光清澈而专注,像一汪深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温柔,将她所有的犹豫与纠结,都映照得无所遁形。
她的心,又一次乱了,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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