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夜里更加清晰的痛楚。
柳婉儿在黑暗中闭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八岁自己，以及那个如同小小天神般降临、将她从冰冷与绝望中捞起的宝蓝色身影。
第二天，李长乐果然来了。
并非空手而来，身后跟着的小厮捧着好几个精致的锦盒，里面是京城时兴的珠花、上好的笔墨纸砚，还有一些她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知价值不菲的滋补药材。李长乐依旧是那副小大人的沉稳模样，说话条理清晰，只说是奉父母之命前来探望，询问她的身体可好些了。
但就是这按规矩而来的探望，却像一块巨石，在她那潭死水般的家庭生活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父亲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甚至亲自陪着李长乐说了好一会儿话，言语间不乏对逍遥王府的恭敬。
继母更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热情，嘘寒问暖，仿佛柳婉儿是她嫡亲的女儿一般，再不敢有半分怠慢。连一向对她冷淡的祖母，也破天荒地吩咐厨房给她炖了补品。
她在府中的地位，因为逍遥王世子这一次“奉父母之命”的探望，悄然发生了改变。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敬畏，份例用度再无人敢克扣。
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权力和地位所带来的“尊重”，是如此立竿见影，又是如此……虚幻。
而那个带来这一切改变的小世子，只是平静地履行着他的“义务”，并未表现出过多的亲昵。
可她那句“我明日再来看你”，以及他出现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年幼而荒芜的心里，漾开了一圈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涟漪。
从那时起，那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眼神清亮、行事果决的小世子形象，便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
伴随着年岁渐长，这份混杂着感激、仰慕、以及因她而改变处境所产生的复杂依赖，在日复一日的听闻（听闻世子如何聪慧，如何得王爷看重，如何……）中，慢慢发酵。
最终在她被选为世子妃、真正接触到那个外表不羁、内心却背负着巨大秘密的“李长乐”时，悄然转变成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情愫。
她以为这是命运的补偿，是黑暗过去后的一线光明。
现在，这光明，从一开始就照向了别处。
回忆至此，心力交瘁。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巨大冲击，终于让她抵挡不住沉沉睡意的侵袭。在身旁李长乐均匀的呼吸声中，柳婉儿带着满心的苦涩与混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
另一边，汀兰水榭。
陆清晏几乎是一夜未眠，首到天快蒙蒙亮时，才因极度的疲惫而勉强阖眼。但睡眠极浅，窗外鸟儿的第一声啁啾，便将她惊醒。
心，依旧是空的，带着一种无处着落的惶然。
她起身，没有惊动仍在熟睡的奶奶，独自披上外衫，轻轻推开房门，走到水榭临水的廊下。
清晨的寒气扑面而来，带着的水汽，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池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一切都显得静谧而不真实。
就在这时，两个负责打扫庭院的小丫鬟，提着扫帚和水桶，一边干活一边低声交谈的声音，顺着清晨寂静的空气，清晰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诶，你看见昨晚库房那边抬进去的几个大箱子没？听说都是世子爷从京城给世子妃带回来的好东西呢！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好多稀罕玩意儿！”
“真的呀？世子爷对世子妃可真是没得说！出去一趟还惦记着。昨儿个回来，不就宿在锦瑟院了么？到底是正经夫妻，感情就是好。”
“那是自然！不过……说起来，世子妃这都进门快两年了吧？肚子怎么一首没动静？王爷和王妃怕是都着急了吧？”
“嘘！小声点！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兴许是缘分没到呢。不过啊，我看世子爷和世子妃感情这么好，说不定这次回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府里就该添小主人了！到时候才热闹呢！”
两个丫鬟的声音渐渐远去，后面还说了些什么，陆清晏己经听不清了。
那些话语，却像一把把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窝，然后狠狠搅动。
好几箱子好东西……宿在锦瑟院……感情真好……小主人……
每一个词，都像是在印证她昨晚最害怕、最不愿面对的猜测。
原来，她那些可笑的期待和幻想，在现实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
她不仅去了世子妃那里过夜，还为她精心准备了那么多礼物。她们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有着共同的未来，甚至……很快就会有自己的孩子。
那她陆清晏呢？她算什么？
一个多余的，不该存在的，可笑的……插曲？
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比这清晨的池水还要冷上千万倍。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哽咽。
眼眶又干又涩，连流泪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怔怔地望着那雾气氤氲的池面，仿佛看到了自己那同样迷茫、同样没有希望的未来。
她缓缓转过身，像个游魂一样，步履虚浮地走回了那间精致却冰冷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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