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乐这一觉睡得极为酣畅。熟悉的锦瑟院，梁上悬着的银铃在夜风里轻晃，连呼吸间都是兰芷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那是自小浸润的安心味道。
许是回到了熟悉的环境，卸下了连日赶路的疲惫，又或许是昨晚对柳婉儿坦诚心事、得到了挚友的理解和支持，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她只觉得神清气爽，连梦里都似乎带着点甜味儿。
她是被窗外逐渐明亮的晨光和隐约的鸟鸣唤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藕荷色纱帐顶，鼻尖萦绕着锦瑟院里特有的、清雅的兰芷香气。她满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脆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舒坦劲儿。
下意识地，她侧过头，想看看身边的柳婉儿醒了没有。
只见柳婉儿面朝里侧躺着，似乎还在沉睡，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上，衬得那段露出的脖颈愈发白皙纤细。
李长乐没多想，只当她同自己一般，被连日赶路磨得乏了，便轻手轻脚地坐起身，动作放得极缓，生怕被褥摩擦的声响惊扰了挚友的好梦。
自己昨晚好像太兴奋，拉着婉儿说了好多关于清晏的事……李长乐挠了挠睡得有些蓬乱的头发，心里掠过一丝小小的歉意。
婉儿真是个好听众，不仅没嫌她烦，还那么支持她。想到这里，她嘴角又忍不住翘了起来。
对，清晏！
念头转到陆清晏身上，李长乐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不知道她昨晚睡得怎么样？汀兰水榭那边临水，虽然景致好，但冬天会不会有点冷？她初来乍到，会不会不习惯？
一大堆问题瞬间涌上心头，让她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飞到汀兰水榭去瞧瞧。
她利落地掀被下床，动作幅度不免大了些，床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她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柳婉儿依旧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这才松了口气，踮着脚尖走到外间。
候在外面的贴身侍女青黛早己听见动静，见她出来，连忙端着铜盆里的热水和洗漱用具进来，动作轻缓地摆放在桌上，全程未出半点声响，熟练地伺候她梳洗。铜盆里的热水冒着氤氲的热气，倒映出李长乐眼底的急切，青黛为她绞干帕子递过去时，都能察觉到自家主子今日不同寻常的雀跃。
“世子爷，早膳是摆在锦瑟院，还是去王妃娘娘那儿用？”青黛一边取过桃木梳，为她梳理长发，一边压低声音询问，梳齿轻柔地划过发丝，将凌乱的长发打理得顺滑。
“先去母妃那儿请个安吧。”李长乐心不在焉地答道，眼睛却不时瞟向窗外汀兰水榭的方向。她得快些去给母妃请安，然后……然后就找个借口去看看清晏！得亲眼确认她安好，自己才能放心。
洗漱完毕，换上常服，李长乐整个人都显得精神焕发，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急切和……一丝傻乎乎的笑意。她整理着袖口，对侍女吩咐道：“我去母妃那儿，你不用跟着了。对了……”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去库房，把我从京城带回来的那套琉璃盏，还有那几匹颜色鲜亮些的苏绣，挑出来送到汀兰水榭去给陆姑娘。就说是……就说是我瞧着适合她，让她留着玩或者做衣裳。”
那套琉璃盏晶莹剔透，在阳光下能折射出七彩光芒，她第一眼看到就觉得清晏会喜欢。那些苏绣料子，颜色清雅，质地柔软，做成衣裙穿在清晏身上，一定很好看。
侍女应了声“是”，心下却有些诧异。世子爷对那位陆姑娘，似乎格外上心。连给世子妃的礼物都是统一入库再由世子妃自行安排，这单独、特意指明送给陆姑娘东西，还是头一遭。
李长乐却没想那么多，安排妥当，便迫不及待地出了锦瑟院，朝着王妃居住的正院方向走去。脚步轻快，甚至嘴里还无意识地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儿。
经过通往汀兰水榭的岔路时，她忍不住停下脚步，伸长脖子朝那边望了望。水榭静悄悄的，廊下无人，想来清晏可能还没起身？也好，让她多睡会儿。
她按捺住立刻拐过去的冲动，继续往正院走，心里己经开始盘算：等会儿给母妃请完安，就说要去书房找父王议事（虽然大概率会被轰出来），然后就能顺理成章地绕道去水榭了！完美！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察觉到，在她离开后，锦瑟院内室那垂落的藕荷色纱帐后，一双沉静的眼眸缓缓睁开，里面没有半分睡意，只有一片清醒的、带着血丝的疲惫与空洞。
柳婉儿其实早就醒了，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怎么睡着。
李长乐起身时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她梳洗时轻快的哼唧声，以及她对侍女低声吩咐、提及“陆姑娘”时那不自觉放柔的语气……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细密的针尖，透过纱帐，清晰地刺入她的耳中，也刺在她早己千疮百孔的心上。
那迫不及待想要去见另一个人的雀跃，是如此明显，如此刺眼。
她静静地躺着，听着李长乐的脚步声消失在院外，听着清晨的王府逐渐苏醒，听着自己的心，在无边的寂静中，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原来，被人放在心上，与只是作为一个“朋友”被善待，其中的差别，竟是如此天壤之别。
而李长乐，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满怀期待地走向母妃的院落，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挺拔而充满活力的身影，也照亮了她眼中那只为一人而闪烁的、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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