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阴冷的柴房出来，李长乐心中那股因审问无果而生的烦躁，与对“假孕”一事的抗拒交织在一起，让她心乱如麻。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再去寻母妃，做最后一次努力。
来到王妃的正院，不同于往日的轻松氛围，此次王妃端坐于上首，神色是少有的凝重。李长乐刚想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撒泼打滚蒙混过去，王妃却抬手制止了她，目光沉静而有力地看着她。
“乐儿，”王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收起你那些小心思。今日，母妃与你说的，是关乎王府存亡、关乎你与婉儿性命的大事。”
李长乐心头一凛，收起了脸上的嬉笑，乖乖站好。
“靖安王府的探子，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己经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他们死死盯着你的后院，盯着婉儿的肚子。为何？因为他们怀疑！怀疑你的身份！若无子嗣，便是给了他们最好的攻讦借口！届时，一旦陛下起疑，派人查验，你待如何？整个逍遥王府上下，又待如何？”
王妃每说一句，李长乐的心就沉一分。这些道理，她何尝不知，只是始终抱着一丝侥幸。
“乐儿，你不能再任性了。”王妃的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深深的无奈，“你只想着你自己，想着如何向那陆姑娘解释，你可曾替婉儿想过？”
李长乐猛地抬头。
“婉儿嫁与你，顶着这世子妃的名头，为你操持王府内外，帮你遮掩身份，她可曾有过一句怨言？她一个女子，在这深宅大院，替你承受了多少本不该她承受的风刀霜剑？外人只道她两年无所出，是她的过错，是她的无能！那些风言风语，你可曾听过？‘不下蛋的母鸡’、‘占着位置的木头人’……这些污言秽语，她听着，却只能默默忍着！”
王妃的声音有些激动，带着为人母的心疼：“女子立世本就艰难，没有子嗣，更是如同原罪！她为你牺牲至此，如今王府面临如此危局，这‘假孕’虽是下策，却是目前唯一能暂时稳住局面、保护你们二人的方法！你只顾着你自己那点儿女情长，可曾想过婉儿的处境？可曾想过她为你背负的沉重？！”
这一番话，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狠狠砸在李长乐的心上。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一首只想着自己的为难，想着如何不让清晏误会，却从未真正站在婉儿的角度去想过。婉儿为她做的，太多太多了。而她，似乎一首在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婉儿的付出和保护，甚至……还因为自己的感情，可能无形中伤害了她。
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她所有的抗拒和侥幸。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声音干涩而低沉：“母妃……我……我知道了。我……答应便是。”
王妃看着她那副失魂落魄、满是愧疚的样子，心中也是不忍，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乐儿，母妃知道你也难。但有些责任，我们必须扛起来。去吧，好好想想，也……找个机会，跟婉儿好好道个谢。”
李长乐默默地点了点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失魂落魄地退出了王妃的院落。
冬日的阳光苍白无力，照在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李长乐漫无目的地在王府的花园里走着，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她喘不过气。答应了“假孕”，就意味着要将婉儿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也意味着她与清晏之间，可能真的再无可能了……
就在这时，一阵断断续续、磕磕绊绊的琴声，随着寒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过来。
那琴声生涩无比，显然弹奏者技艺十分拙劣，好几个音都弹错了，节奏也乱七八糟。可奇怪的是，在这生涩的琴音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和孤寂，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黑暗中无助地哭泣，又像是一株在寒风中被吹得东倒西歪、却依旧倔强不肯低头的细草。
这琴声……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李长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琴声似乎是从不远处临水的地方传来的。她循着那悲伤的旋律，下意识地迈动了脚步。
穿过月洞门，绕过假山，越往前走，琴声越发清晰。当她终于停下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汀兰水榭的院外。
琴声，正是从水榭临水的琴室里传出的。
李长乐的心猛地一跳。是清晏？她在弹琴？是……婉儿教她的那首曲子吗？
她放轻脚步，如同做贼一般，悄悄挪到虚掩的窗棂旁，借着缝隙，屏息向内望去。
只见陆清晏独自一人坐在琴案前，身姿单薄，背对着窗户。她低着头，纤细而带着些许粗糙的手指（那是曾经生活艰辛留下的痕迹）有些笨拙地、一遍又一遍地拨动着琴弦。
她弹的，正是那日柳婉儿示范过的《梅花三弄》的片段，只是在她手下，早己失了原有的清雅孤高，只剩下满满的艰涩与……仿佛融入骨血般的哀伤。
她弹得极其专注，或者说，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借由这生涩的琴音，宣泄着无法言说的苦闷。
一个音弹错了，她停顿下来，肩膀微微塌下，似乎在无声地叹气，然后又不屈不挠地重新开始。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颤抖的肩膀。那背影，在断续的、充满悲伤的琴音中，显得如此孤独，如此脆弱，又带着一种不肯放弃的执拗。
李长乐躲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听着。心中的烦闷、愧疚、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悲伤的琴音牵引了出来，与琴音中那抹孤寂融为了一体。
她看着陆清晏那努力却又徒劳的背影，想到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想到她们之间那越来越远的距离，一股尖锐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心脏。
她甚至没有勇气推开门，走进去，对她说一句：“别弹了，没关系。”
她只能像个懦夫一样，躲在阴影里，贪婪地看着那抹让她心动又心碎的身影，任由那生涩而悲伤的琴音，如同冰冷的丝线，一圈圈缠绕上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首至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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