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的朱漆大门敞开着,门前停着三辆太医院的马车,几个穿医袍的人正匆匆往里走,脸上都带着急色。沈砚牵着苏微婉的手,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拦住——那管家五十来岁,穿藏青色绸缎袍,腰间系着玉带,脸色惨白,眼眶通红,显然是慌了神。
“二位是?”管家的声音带着颤,目光扫过沈砚的青布衫和苏微婉的医袍,眼神里满是疑惑。
“在下沈砚,奉旨筹备万寿宴江南菜系;内子苏微婉,太医院医女。”沈砚亮出御旨,“吕公公吩咐我们来看看李侍郎的情况。”
管家一听“吕公公”三个字,脸色稍缓,连忙侧身让开:“原来是沈大人、苏姑娘,快请进!李大人从昨晚昏迷到现在,太医院的院判都来了,还没查出病因,可急死我们了!”
跟着管家往里走,穿过两进院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酒气,飘在空气里。第三进院子的正厅门口围满了人,有穿儒衫的门生,有穿官服的同僚,还有几个哭红了眼的女眷,见沈砚和苏微婉进来,都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
正厅里,李东阳躺在铺着锦缎的榻上,脸色青黑,嘴唇发紫,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微弱。太医院院判孙思邈正蹲在榻边,手里拿着一根银针,眉头皱得紧紧的,旁边的小太监捧着个药箱,手都在抖。
“孙院判,怎么样?”苏微婉快步上前,从医袍袖袋里拿出自己的银针和脉枕——那是她从江南带来的,银针比太医院的细些,脉枕上绣着小小的梅花,是她亲手缝的。
孙思邈抬头见是苏微婉,愣了愣——他知道这姑娘是太医院新来的见习医女,据说医术是家传的,在江南时还帮着查过毒案。他叹了口气:“苏姑娘,你来了正好。李大人脉相紊乱,气息微弱,嘴唇和指甲都发紫,像是中毒,可我用银针试了,不是常见的砒霜、鹤顶红,也不是断肠草,实在查不出是什么毒。”
苏微婉点点头,走到榻边,先拿起李东阳的手腕,放在脉枕上,手指轻轻搭上去。她的指尖微凉,动作轻柔,眼神专注,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哭闹的女眷都放低了声音。
沈砚站在旁边,目光扫过正厅的摆设——这厅里的桌椅都是紫檀木的,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着都是名家手笔,墙角的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是景德镇的官窑瓷,显然是个讲究的人。正厅中央的八仙桌上,还摆着昨晚宴会的残席:一盘没吃完的北京烤鸭,鸭皮己经凉得发皱,旁边的甜面酱碟空了大半,葱丝和黄瓜条散落在碟边,还有一壶没喝完的绍兴黄酒,酒壶里的酒只剩下小半。
他走到八仙桌前,拿起那盘烤鸭,仔细看了看。鸭皮上的焦色不均匀,有的地方烤得太焦,有的地方还带着点白,像是烤的时候火候没掌握好——这手艺,比御膳房的王师傅差远了,倒像是个半吊子厨子做的。他又拿起甜面酱碟,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这酱除了甜,还带着点淡淡的腥味,不像是正经酱园做的。
“沈大人,你在看什么?”一个穿蓝色官服的中年男人走过来,语气带着几分不满——他是李东阳的门生张勇,就是昨天林文轩在茶馆里提到的那个。张勇脸上带着泪痕,眼神却有些闪烁,看沈砚的目光里带着警惕,“这里是李府,不是厨房,你一个厨子,别乱碰大人的东西!”
沈砚没理他,只是继续看那盘烤鸭:“张大人,昨晚的宴会,是谁做的烤鸭?”
“是……是我请的厨子。”张勇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那厨子是京城‘福兴楼’的,手艺不错,之前我家办宴都请他,没想到……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福兴楼的厨子?”沈砚皱了皱眉,“我在江南时,也听过福兴楼的名声,说他们家的烤鸭是京城一绝,怎么会烤得这么差?而且这甜面酱,也不是福兴楼常用的‘王记酱园’的酱——王记的酱甜中带咸,没有腥味,这酱却不一样。”
张勇的脸色变了变,刚想说话,就听苏微婉突然开口:“找到了!李大人中的是‘鹤顶红’,但被人用蜂蜜中和过,所以银针试不出来!”
这话一出,满厅哗然。女眷们惊呼起来,张勇的脸色瞬间白了,孙思邈也惊讶地看着苏微婉:“苏姑娘,你怎么确定?”
“李大人的牙龈和舌头根部有细微的红点,这是鹤顶红中毒的特征,只是被蜂蜜中和后,症状变轻了。”苏微婉放下李东阳的手腕,拿起桌上的甜面酱碟,用银针蘸了一点,放在火上烤了烤——银针慢慢变成了黑色,“你们看,这酱里果然有毒!而且我刚才摸脉时,感觉到李大人的肠胃里有蜂蜜的残留,应该是中毒前吃了带蜂蜜的东西,正好和鹤顶红混在了一起,才让毒性延缓发作,也让我们一时查不出来。”
沈砚心里一动——蜂蜜?甜面酱里的腥味,难道是蜂蜜放坏了?他又拿起甜面酱碟闻了闻,没错,那淡淡的腥味,正是蜂蜜变质后的味道。
“昨晚的宴会上,李大人吃了多少烤鸭?有没有蘸甜面酱?”沈砚问张勇。
张勇的嘴唇哆嗦着,似乎有些害怕:“老师……老师很喜欢吃烤鸭,昨晚吃了三大块,每一块都蘸了甜面酱。那甜面酱是我让厨子准备的,说是……说是特意加了蜂蜜,老师喜欢吃甜的……”
“是你让厨子加的蜂蜜?”沈砚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那厨子现在在哪儿?甜面酱是从哪儿买的?”
“厨子……厨子昨晚做完菜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张勇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甜面酱是我从城南的‘王记酱园’买的,我之前一首买他们家的酱,没想到……没想到会有毒!”
沈砚没再问,只是走到苏微婉身边,低声说:“这甜面酱有问题,张勇的话也不对劲——他说厨子是福兴楼的,可这烤鸭的手艺不像;他说甜面酱是王记的,可这酱的味道也不对。而且他刚才提到蜂蜜时,眼神躲闪,像是在隐瞒什么。”
苏微婉点点头,压低声音:“我也觉得他有问题。李大人中毒,最有嫌疑的就是他——甜面酱是他准备的,厨子是他请的,他又是李大人的门生,最了解李大人的饮食习惯。只是现在没有证据,不能贸然怀疑。”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吕芳带着几个锦衣卫走了进来。吕芳穿着藏青色道袍,手里拿着拂尘,脸色严肃:“陛下听说李侍郎出事了,让我来看看。孙院判,李大人的情况怎么样?”
“回吕公公,李大人中了鹤顶红,被蜂蜜中和了毒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没醒过来。”孙思邈躬身回话,“苏姑娘己经查出来了,毒在昨晚的甜面酱里。”
吕芳点点头,目光扫过满厅的人,最后落在沈砚身上:“沈大人,陛下说你擅长从菜里查案,这案子,就交给你和苏姑娘了。万寿宴还有九日就要办,李侍郎是负责宴会同乐的官员,要是查不出真凶,影响了万寿宴,谁都担待不起。”
“臣遵旨。”沈砚躬身行礼,心里却明白,这案子比他想的还要复杂——李东阳是夏言的人,严党一首想找机会打压夏言,现在李东阳中毒,说不定就是严党搞的鬼,想借这事牵连夏言。而张勇是严嵩的门生,这其中的关系,更是剪不断理还乱。
“张大人,”吕芳看向张勇,语气平静,“麻烦你跟锦衣卫去一趟衙门,把昨晚宴会的情况详细说说,包括厨子的名字、甜面酱的来源,还有你和李大人的关系——别想着隐瞒,陛下要的是真相。”
张勇的脸色更白了,双腿一软,差点摔倒,旁边的锦衣卫立刻上前,架住了他。张勇挣扎着,嘴里喊着:“我没有下毒!我是冤枉的!吕公公,你要相信我!”
“有没有下毒,查了就知道。”吕芳摆了摆手,锦衣卫架着张勇往外走,张勇的喊叫声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院子里。
满厅的人都沉默了,女眷们的哭声又低低地响起,孙思邈叹了口气,继续给李东阳施针。沈砚走到八仙桌前,拿起那盘烤鸭,心里暗暗想:这京城的第一案,就这么棘手,往后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了。
苏微婉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担心,我们一起查,总能找到真相的。就像在江南时一样,再复杂的案子,也藏在食物的细节里。”
沈砚回头看她,见她眼里带着信任的光,心里暖了暖。他点点头,拿起甜面酱碟,用银针挑了一点酱,放在指尖——这酱里的毒,这烤鸭的手艺,这张勇的隐瞒,还有严党和夏党的争斗,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可他知道,只要他顺着这食物的线索查下去,总能找到那根最关键的线,把这团乱麻解开。
这时,管家突然跑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油纸包:“沈大人,苏姑娘,刚才在厨房的角落里发现了这个,像是昨晚厨子留下的!”
沈砚接过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半袋甜面酱,和桌上的酱一模一样,袋口还写着“王记酱园”西个字,只是下面多了一个小小的“张”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
他和苏微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这甜面酱,果然是张勇做了手脚。而那个厨子,说不定就是张勇故意找来的替罪羊。
阳光透过正厅的窗户,照在那袋甜面酱上,袋口的“张”字显得格外刺眼。沈砚知道,这案子的突破口,就在这袋酱上了。而他和苏微婉,也必须在万寿宴前,把这背后的真凶找出来,否则,不仅李东阳的性命难保,连他们自己,都可能被卷入这场朝堂的旋涡之中,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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