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日头刚爬过西苑的宫墙,沈砚就跟着吕芳身边的小太监禄全往玉熙宫走。身上的青布长衫被晨露浸得有点凉,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同心结——苏微婉一早去太医院验食材前,特意帮他把结子理得更顺了些,指尖似乎还留着她发间的桂花香气,让他心里踏实了几分。
“沈大人,待会儿见了陛下,可得仔细着说话。”禄全边走边回头,声音压得低,“陛下这些年潜心修道,最爱听人说‘清静’‘自然’,不爱听朝堂纷争。您是厨子,就多说菜的事,别的别乱搭话。”
沈砚点点头,心里却犯嘀咕。他在江南查案时,见的都是知府、县令,就算是戚继光那样的将军,说话也带着几分江湖气,哪见过皇帝?昨儿晚上他和苏微婉合计,嘉靖召他,怕是不止为了万寿宴的江南菜,多半是想看看他这个“能从菜里查案的厨子”到底有几分本事。
玉熙宫在西苑深处,周围种满了青松翠竹,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和御膳房的烟火气截然不同。宫门口站着西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腰佩绣春刀,眼神锐利如鹰,见了禄全,只是微微颔首,没多问话。进了宫门,绕过一座假山,就见前方的便殿门口,一个穿藏青色道袍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廊下,手里拿着一串念珠,正是吕芳。
“沈大人来了?”吕芳转过身,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几分深不可测,“陛下刚做完早课,正在殿内等着,随我来吧。”
沈砚跟着吕芳进了便殿,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一股混合着丹药与茶香的味道。殿内没什么陈设,只中间摆着一张紫檀木案几,案几后坐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头戴香叶冠,身穿杏黄色道袍,面容清瘦,颧骨微高,眼神却亮得惊人,正低头看着家典籍——正是嘉靖帝朱厚熜。
“陛下,沈砚带到。”吕芳躬身行礼,声音轻得像羽毛。
嘉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砚身上,上下打量了片刻,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案几上的一个白瓷盘。沈砚顺着他的手势看过去,盘子里摆着半只北京烤鸭,鸭皮烤得焦黄,旁边放着一碟甜面酱、一碟葱丝,只是那鸭皮看着有些发皱,不似刚出炉时那般油亮。
“听说你在江南,能从一道菜里尝出人心?”嘉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御膳房今早做的烤鸭,你尝尝,说说看,这做菜的人,心里在想什么。”
沈砚心里一紧——这哪是让他尝菜,分明是在试探他的本事,也是在试探他的胆子。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拿起案几上的银筷,夹了一块鸭皮,轻轻咬了一口。
鸭皮入口,脆是脆,却少了几分刚出炉的油润,反而带着点凉硬。甜面酱倒是甜得正好,可葱丝有些发蔫,显然是放了有些时候了。他又夹了一块带肉的鸭腿,嚼了嚼,眉头微微皱起——鸭肉炖得倒是软烂,可香料放得太重,盖过了鸭本身的鲜味,像是刻意想遮掩什么。
“陛下,这烤鸭,不是今早刚做的。”沈砚放下银筷,躬身回话,“鸭皮凉硬,是放了至少一个时辰;葱丝发蔫,是切好后没及时用冰镇着;最关键的是鸭肉,香料放得比寻常多了三成,像是做菜的人怕鸭肉不新鲜,特意用重料遮味。”
嘉靖挑了挑眉,没说话,只是示意他继续。
“至于做菜的人心里在想什么……”沈砚顿了顿,斟酌着措辞,“他应该是个老手,御膳房的规矩都懂,可今儿早上八成是慌了神——要么是起晚了赶工,要么是遇到了别的事分了心,才让烤鸭失了本味。他怕被陛下怪罪,就想用重料遮掩,却没想到,越是遮掩,越显得心虚。”
话音刚落,殿内静得能听见檀香燃烧的声音。吕芳站在旁边,眼角的余光悄悄瞥了眼嘉靖的脸色,见他没生气,才松了口气。
过了片刻,嘉靖突然笑了,声音里带着几分玩味:“有点意思。御膳房的周和,今早确实慌了神——昨儿晚上丢了只鸭胚,他查了半宿没查出来,今早做烤鸭时,手就抖了,香料放多了,还忘了把葱丝冰镇。你倒是没说错。”
沈砚心里一松,知道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你在江南,用一道豆腐查出了通倭的奸细,用一碗鱼汤找到了杀人的真凶。”嘉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现在到了京城,这地方可比江南复杂得多,菜里的‘人心’,作者“东玄中土的七濑美雪”推荐阅读《大明食探》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也比江南的更难尝。你觉得,这京城的菜,和江南的菜,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这个问题比刚才更难回答。沈砚明白,嘉靖问的不是菜,是他对京城局势的看法。他想了想,想起苏微婉昨晚跟他说的“少谈朝堂,多谈食材”,便笑着回话:“陛下,臣是厨子,只懂菜。江南的菜,讲究‘鲜’,河里的鱼、田里的菜,刚捞上来、刚摘下来就下锅,要的是食材本身的味道;京城的菜,讲究‘贵’,山珍海味,西域贡品,什么稀罕用什么,可有时候,贵了,反而忘了食材的本味。就像这烤鸭,不管用多少香料,终究还是要以鸭为本,要是鸭不新鲜,再贵的料也救不回来。”
嘉靖听完,沉默了片刻,突然拿起案几上的茶盏,抿了一口:“你倒是通透。朕召你进京,一是想让你给万寿宴做几道江南菜,让朕尝尝鲜;二是……最近宫里宫外不太平,御膳房丢了鸭胚,太医院的丹药也总出些小差错,你既然能从菜里查案,或许能帮朕看看,这‘不太平’的根,到底在哪儿。”
沈砚心里一惊——嘉靖这是要让他查宫里面的事?他刚想推辞,就听嘉靖继续说:“你不用怕,吕芳会帮你。你只管用你的法子查,不管查到谁,只要有证据,朕给你做主。但记住,别掺和朝堂党争,朕要的是真相,不是派系争斗。”
“臣遵旨。”沈砚躬身行礼,心里却明白,在这京城,想不掺和党争,怕是没那么容易。
“吕芳,带沈砚去御膳房,让周和给他安排好。”嘉靖摆了摆手,又低头看起了道家典籍,“万寿宴的江南菜,朕等着尝你的手艺。”
出了玉熙宫,吕芳拍了拍沈砚的肩膀,笑着说:“沈大人,陛下很少对人这么客气,你可得好好把握。刚才陛下说的话,你记牢了——查案可以,别碰党争,严阁老和夏大人那边,都不是好惹的。”
沈砚点点头,心里却更清楚了——这京城的水,比他想的还要深。他抬头看了眼西苑的天空,蓝得像块宝石,可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这宫里的人心,明明暗暗,看不透,摸不着。
回到御膳房时,苏微婉己经从太医院回来了,正站在东跨院的厨房门口等他。见他回来,她快步上前,眼里带着关切:“怎么样?陛下没为难你吧?”
沈砚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没有,陛下只是让我尝尝菜,还让我帮忙查御膳房丢鸭胚的事。”他把刚才在便殿的事说了一遍,没提嘉靖让他查“丹药差错”的话——怕她担心。
苏微婉听完,眉头微微皱起:“丢鸭胚的事,我今早去太医院时,听那里的小太监说,昨儿晚上御膳房的守卫换了班,是严府的人举荐的侍卫。说不定,这鸭胚是被严党的人拿走了,想给周和找麻烦。”
“有可能。”沈砚点点头,“周和是吕公公的人,严党想拉拢他,或者想挤走他,都有可能。不管怎么说,这鸭胚的事,我们得查查,既是陛下的吩咐,也是我们在京城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正说着,老周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个刚蒸好的松子糕:“东家,苏姑娘,刚蒸好的,你们尝尝,还是江南的味道。”
沈砚拿起一块,递给苏微婉:“尝尝,看看有没有家里的味道。”
苏微婉咬了一口,眼睛亮了亮:“有!还是老周的手艺,比京城的糕点好吃多了。”
沈砚看着她的笑脸,心里的疲惫消散了不少。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轻松,可只要身边有她,有这一口江南的味道,就算是在这深宫里,也能找到几分踏实。
这时,禄全突然跑了进来,脸色有些慌张:“沈大人,苏姑娘,不好了!李侍郎府上来人了,说李侍郎昨晚在私宅办宴,吃了烤鸭后突然腹痛,现在昏迷不醒,太医院的人都去了,吕公公让你们赶紧过去看看!”
沈砚和苏微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李东阳?就是昨天林文轩在茶馆里说的,硬扛着严党的那个礼部侍郎?他吃烤鸭昏迷?难道和御膳房丢的鸭胚有关?
“走,去李府!”沈砚拉起苏微婉的手,快步往外走。老周在后面喊:“东家,你们去哪儿?午饭还没做呢!”
“不用等我们,我们去去就回!”沈砚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脚步越来越快。
阳光越来越烈,照在御膳房的红墙上,泛着刺眼的光。沈砚知道,从他踏出御膳房大门的这一刻起,这场围绕着万寿宴的风波,己经正式开始了。而他和苏微婉,也彻底卷入了这京城的漩涡之中,再也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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