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的夜色像泼翻的墨汁浸透城隍庙的飞檐，林夕跪在斑驳的蒲团上，檀香在暴雨前的闷热中凝成灰白的雾。
老住持敲响铜钵的瞬间，供桌上的长明灯陡然蹿起三尺青焰。
「汪！」
熟悉的呜咽刺破经文的吟诵，林夕猛然抬头。
褪色的帷幔后浮出团朦胧白影，糖糖湿漉漉的鼻尖抵着虚空，琥珀色的瞳孔映出她满脸泪痕。
可那团影子每靠近经幡一寸，周身就腾起细小的金色火苗。
「它背了人命债。」
老住持手中念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落一地，「往生录上记着丁亥年七月十五，戌时三刻，恶业缠身者陈昊阳殁于犬齿。」
惊雷劈开天际，暴雨倾盆而下。
林夕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被药物模糊的记忆碎片突然尖锐起来——那晚她被人按在缅北赌场的铁笼里，陈昊阳数着钞票的狞笑，然后是糖糖炸开的绒毛像蒲公英般纷扬。
可后来呢？
后来她的手腕莫名出现齿痕，看守她的壮汉接二连三惨叫着倒地。
往生池的水面突然沸腾，浮现出月光下的仓库。
糖糖破碎的灵体正死死咬着陈昊阳的咽喉，犬牙没入跳动的血管，魂火顺着伤口烧进男人扭曲的躯壳。
往生殿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糖糖转身时，林夕看清它脖子上那道翻卷的刀伤仍在渗血。
「傻孩子...」
林夕伸手去碰那团虚影，指尖却穿过冰凉的雾气。
糖糖的尾巴在触及她掌心的刹那散成星火，往生池倒映出幽冥深处的景象：奈何桥头排队的魂灵中，唯有只小白狗在忘川河边徘徊不去，它前爪绑着截红绳，绳结另一端系着林夕掉在仓库的发圈。
老住持的袈裟被阴风吹得猎猎作响：「它弑主造业，本该魂飞魄散。若非十世善功相抵...」
话音未落，糖糖的虚影突然扑向颤抖的经幡。
染血的铃铛凭空浮现，在暴雨中发出清越哀鸣，每响一声，庙宇梁柱就剥落一层朱漆。
林夕终于想起获救那晚的梦。
糖糖蹲在开满曼珠沙华的往生殿，阎王手中的生死簿哗啦啦翻动，墨字化作锁链缠住它小小的身躯。
「用十世轮回换她一线生机。」
小白狗伏在青石砖上，额间金印随着誓言寸寸碎裂，「汪星人不需要来世。」
惊雷轰然劈中庙前古槐，燃烧的枝干在雨幕中画出赤红的轨迹。
糖糖的影子开始透明，它最后舔了舔林夕的手背，冰凉触感真实得令人心碎。
往生池泛起血色的涟漪，映出地府判官朱笔勾画的场景——来年清明，林夕无名指上的婚戒折射阳光，而墓碑前蹲着只流浪小白狗，眼睛像两块融化的琥珀。
香灰簌簌落在褪色的功德簿上，老住持的僧鞋碾过满地檀木珠，青灰僧袍裂开道暗金符咒。
「施主可听过半步多客栈？」
他掀开城隍像后的黄绸，露出口雕着饕餮纹的青铜井，「那畜生的生死簿，就锁在阴阳夹缝的往生柜里。」
井水倒映着林夕手腕的爪痕，那抹暗红正在皮肤下游走成曼陀罗花纹。
七天前她发现自己的倒影开始滞后，当她在宠物医院给流浪猫包扎时，镜中的自己仍在给糖糖梳毛。
昨夜更衣时锁骨处浮出犬齿印记，像团燃烧的星云。
「戌时三刻，踏着梆子声走。」
老住持将铜钵碎片塞进她掌心，冰凉的金属边缘渗出朱砂，「记住，看到穿旗袍的女人在剥莲子，千万不能接她递的茶碗。」
子时的梆子卡在第三响时，林夕坠入粘稠的黑暗。
无数荧光水母般的魂火漂浮在虚空，她腕间的爪痕突然灼烧起来，牵引着她跌进某扇雕花木窗。
绣球花攀满的客栈牌匾渗出褐红血珠，「半步多」三个字在浓雾中扭曲成「不归路」。
柜台后穿烟紫色旗袍的女人正在剜莲子，青玉碗里盛着的眼珠还在转动。
林夕攥紧铜钵碎片，锋利的豁口割破掌心，血珠滴在琉璃地砖的瞬间，整个客栈响起此起彼伏的犬吠。
「来找小狗的新娘子呀。」
女人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暴涨，戳向林夕锁骨处的齿痕。
千钧一发之际，某间客房门缝溢出血色雾气，糖糖破碎的虚影正用犬牙咬着红绳，另一端系着林夕落在缅北的发圈。血色雾气在雕花木门上蚀出狗爪形状的破洞，糖糖的虚影突然炸开成万千荧光。
林夕扑向那团正在消散的雾气时，锁骨处的犬齿印记突然灼烧起来。
客栈走廊两侧的琉璃灯接连爆裂，飞溅的碎片里竟都映着不同时代的糖糖。
穿烟紫色旗袍的女人发出瓷器碎裂般的笑声，剜莲子的银刀插进柜台。
青玉碗里的眼球腾空而起，瞳孔中浮现出林夕从未见过的画面：北宋年间的汴河码头，皮毛沾血的白色小狗拖着断腿，从屠刀下救出被拐卖的女童；民国租界的雨夜里，它引着巡捕撞破鸦片仓库，子弹在脊背绽开血花。
「十世善功换来的因果，可经不起业火烧。」
女人的指甲戳进林夕腕间爪痕，暗红纹路突然暴长成荆棘缠绕全身。
剧痛中林夕看到糖糖的魂核正在崩塌，那些荧光水母般的记忆碎片里，有九世都为她而死的白犬。
铜钵碎片突然发出蜂鸣，林夕的血顺着裂纹渗进饕餮纹。
客栈地板轰然塌陷，她坠入布满镜棺的密室。
每口棺材都封存着糖糖某一世的残躯，最深处那具冰棺里蜷缩着只通体雪白的小狗，颈间红绳系着的正是陈昊阳那截发黑的指骨。
「汪呜——」
镜面同时映出糖糖第十世的结局：它被钢刀贯穿的瞬间，额间金印裂成血色星辰。
幽冥深处的阎罗殿震颤起来，往生簿上林夕的名字被犬爪硬生生撕去，陈昊阳的命格线则被咬断吞入腹中。
林夕的无名指突然刺痛，月长石婚戒折射出诡异蓝光。
冰棺中的小狗骸骨突然立起，黑洞洞的眼窝流出荧光液体，在地面汇成星图——正是今晚子时的月食方位。
当她触摸棺盖上犬牙刻痕时，前世记忆如潮水涌来：三百年前的山神庙，猎户打扮的自己正将箭矢对准雪地里逃窜的白狐。
冰棺中的荧光星图突然倒映在天花板上，客栈梁木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林夕攥着月长石婚戒后退半步，脚下琉璃砖裂痕中涌出沥青般的黑雾——那是陈昊阳指骨里渗出的怨气，正顺着星图纹路腐蚀糖糖的魂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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