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媛将父母和奶奶的遗物仔细收进檀木匣子,和王俊谦抱着一岁两个月的暖暖搬进了公婆提供的还迁房。新居离公婆家不过十分钟路程,自此婆婆总在十一点半准时敲门,说是"来看孙女",却总赶着饭点。她那双嵌着金镯子的手腕在餐桌上翻飞,饭后碗筷一推,就急着去棋牌室占位置——今天要和王阿姨她们搓麻将。
那个周三中午格外闷热。程媛在厨房熬着南瓜粥,突然听见客厅传来婆婆的尖嗓门:"哎哟要死咯!"她扔下长柄勺冲出去,看见暖暖正趴在婆婆衬衫上呕吐,奶渍混合着半消化的米糊在浅色沙发上晕开一片。
"你怎么当妈的?"婆婆像甩烫手山芋般把孩子塞过来,指甲几乎戳到程媛眼下,"肯定是你早上乱喂东西!"程媛跪在瓷砖地上擦拭时,婆婆攥着被弄脏的衣角不停指挥:"得用热毛巾!""这料子得手洗!"厨房飘来焦糊味时,婆婆的手机响了:"三缺一?马上到!"防盗门"砰"的巨响震得婴儿车里的暖暖又哭起来。
当晚王俊谦加班到九点才回,推门看见餐桌上堆着没洗的碗盘,南瓜粥在锅里结成焦黑的硬壳。程媛正抱着哭闹的暖暖在阳台来回踱步,右手虎口处还留着毛巾搓洗后的红痕。
"妈今天又来了?"他松领带时瞥见沙发上的污渍。程媛没答话,只是把脸埋在女儿带着奶香的襁褓里。婴儿突然剧烈咳嗽,吐出的奶渍溅在王俊谦新买的公文包上。
"算了,反正是公司发的。"他抽出纸巾随意擦了擦,这个动作突然让程媛想起婆婆早上跳脚的样子。她盯着丈夫漫不经心的侧脸,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你妈说要把暖暖接去养,让我去上班。"
王俊谦正在冰箱找啤酒的手顿了顿:"老人喜欢孩子嘛。"易拉罐"嗤"的开启声里,他完全没注意到妻子骤然收紧的手臂,以及暖暖因此不舒服的哼唧。
程媛转身时碰倒了茶几上的檀木匣,父母的黑白照片从散开的匣缝里露出来。她突然想起搬家那天,母亲生前最爱的青瓷花瓶就是被婆婆"不小心"碰碎的,当时丈夫怎么说来着?"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程媛蹲下身,手指颤抖着去捡散落的照片。相框玻璃裂开一道细纹,正好横亘在母亲微笑的嘴角,像是被硬生生割裂的弧度。
"小心点。"王俊谦弯腰帮她拾起相框,啤酒罐搁在茶几上,凝出的水珠洇湿了木纹,"这匣子太旧了,改天换个新的。"
又是"新的"。程媛盯着他无名指上的婚戒——那也是婆婆挑的,说年轻人戴铂金不吉利,硬是换成了沉甸甸的黄金。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怀里的暖暖不安地扭动,小手揪住她的衣领。
"妈说......"王俊谦挠了挠后颈,眼神飘向别处,"反正现在暖暖大了,也不用喂奶了,不如把暖暖交给她带,你去我表舅的厂里做会计,离家近。"
厨房水管突然"咕咚"一声,像是卡住了什么脏东西。程媛想起上个月婆婆和自己的闺蜜打电话吐槽:"年纪轻轻的不去上班挣钱,借口自己在家带孩子,躲懒呢"。
"你答应了?"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王俊谦终于看向她:"反正就住对门,你随时能见孩子......"话音未落,暖暖突然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小脸憋得通红。程媛慌忙摸她额头——滚烫。但是家里却没有温度计。
"暖暖身上好烫啊,估计是发烧了!得去医院!"她冲向卧室拿银行卡,却听见丈夫在身后叹气:"这么热的天,谁身上不烫啊......"
程媛猛地站住。月光从阳台斜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能裹住整个瑟瑟发抖的婴儿。她回头看着王俊谦,看着他手里那罐喝了一半的啤酒,看着茶几上婆婆昨天落下的麻将牌——"發"字朝上,金漆在暗处闪着刺眼的光。
"我自己带她去。"她扯下门口挂钩上的外套,突然发现衣领处别着枚生锈的胸针,那是妈妈临终前别在她衣襟上的玉兰花。
王俊谦追到电梯口:"你冷静点!妈也是为你好......"
电梯门缓缓关闭,将他后半句话碾成碎片。程媛把滚烫的婴儿贴紧胸口,听见自己心跳声混着电梯的钢索声,咯吱,咯吱,像某种东西正在缓慢断裂。
住院部走廊的灯光惨白。护士接过暖暖时皱眉:"怎么现在才来?都烧到39度了!"程媛张了张嘴,却看见缴费单上"联系人"一栏,自己下意识写的还是王俊谦的电话。
窗外飘起夜雨,她摸到口袋里坚硬的檀木匣碎片。一块尖锐的木刺扎进指腹,血珠冒出来的瞬间,程媛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话:"玉兰花啊,看着娇弱,根能扎穿石头呢。"
王俊谦带着公婆赶到医院时,暖暖己经被送进了儿科急诊。婆婆踩着高跟鞋"哒哒"地冲在最前面,人还没到跟前,声音先刺破了走廊的寂静:"我就说不能惯着孩子!动不动就跑医院......"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冷冷扫了她一眼:"39.8℃,肺炎。家属去交费。"
程媛摸出银行卡时,手指触到包里那个碎了一半的檀木匣。王俊谦接过卡匆匆走向缴费处,不一会儿又折返回来,额头上沁着汗:"钱不够,差三百。"
公公正在剥橘子,闻言从皮夹里慢悠悠抽出三张钞票:"这300元我先借给你们。"橘皮汁液溅在钞票上,晕开几处酸涩的黄斑,"下个月发了工资记得还我。"
程媛盯着那几张黏腻的纸币,突然想起上个月婆婆生日,王俊谦一出手就是两千的红包。怀里的暖暖烧得浑身滚烫,小脸贴着心口的位置,烫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谢谢爸,我们会还的。"她听见自己机械地回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婆婆突然凑过来扒拉孩子的眼皮:"我看就是被吓着了,老家张仙姑收惊最灵......"
"妈!"程媛猛地后退一步,撞翻了输液架。铁杆砸在地砖上发出巨响,整个走廊霎时安静。护士站的蓝光灯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映出眼底猩红的血丝:"这是医院。"
程媛默默扶起输液架,把暖暖往怀里搂得更紧些。护士来扎针时,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婆婆在旁边首撇嘴:"娇气!我们俊谦小时候......"
"妈。"程媛突然打断她,声音轻得像羽毛,"您知道吗?暖暖随您,对青霉素过敏。"她看着婆婆陡然僵住的表情,缓缓露出搬进还迁房后的第一个微笑:"病历本上,写着呢。"
一周后,暖暖出院了,回到家,推开门的那一刻,程媛被扑面而来的馊臭味呛得后退了半步。餐桌上堆积的碗盘里,剩菜己经长出了灰绿色的霉斑,几只果蝇在盘沿嗡嗡盘旋。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暖暖,孩子刚退烧的小脸在她颈窝处蹭了蹭。
收拾完餐桌,程媛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向阳台。洗衣机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洗衣液的刺鼻香气首冲脑门。那晚匆忙去医院前洗的衣服,如今像一团腐烂的海藻,湿漉漉地纠缠在一起。她机械地按下重启键,水声轰鸣中,突然瞥见王俊谦那件衬衫领口上,还残留着暖暖吐奶的痕迹——他明明信誓旦旦地说己经送去干洗了。
程媛的手指无意识地着洗衣机控制面板,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住院部走廊的长椅。七天前,她就是这样独自守着高烧的暖暖,而此刻,手机里王俊谦的未读消息还停留在"今晚加班"。
阳台上那盆婆婆硬塞来的绿萝己经完全枯萎,焦黄的叶片耷拉在花盆边缘,像极了暖暖输液时无力的小手。程媛突然想起婆婆当初的话:"勤快人养的花,死不了。"她冷笑一声,把枯死的植物连根拔起,扔进了垃圾桶。
夜深人静时,程媛坐在暖暖的小床旁,手机屏幕的冷光照亮她疲惫却坚定的眼睛。她翻出压在抽屉最底层的教师资格证。证书塑料封套上还沾着去年暖暖不小心摸的奶油渍,当时婆婆的嘲笑言犹在耳:"当老师能挣几个钱?"
窗外,对面楼的灯光一盏盏熄灭。程媛轻轻抚摸着暖暖退烧后微微汗湿的额头,在心里刻下一个誓言:等孩子能上幼儿园了,一定拼尽全力赚钱,一定要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刚爬上窗台,门铃就刺耳地响了起来。程媛打开门,公公铁青的脸和婆婆尖刻的目光立刻堵在了门口。
"你看看你把孩子带成什么样了?"公公的皮鞋重重踏在玄关地砖上,震得鞋柜上的钥匙串叮当作响,"住院花那么多钱,还不如让你妈来带!"
婆婆挤进来,金镯子撞在门框上"铛"地一声:"就是,你读了那么多年大学,估计现在连本钱都没挣回来!你从和我们俊谦结婚到现在一分钱都没挣。"她的手指戳向儿童房,"我们那会儿哪像你这么娇气......"
程媛攥着围裙的手微微发抖,转头看向正在餐桌旁埋头喝粥的王俊谦。他的勺子碰着碗壁,发出规律的叮咚声,像在给父母的指责打着节拍。
这晚,程媛又一次坠入了那个熟悉的梦境。
方向盘在她手中冰冷而陌生,车灯划破夜色,将长江大桥的护栏照得惨白。她知道自己不会开车,可双脚却不受控制地踩下油门。当失重感袭来时,后视镜里最后闪过的是女儿暖暖贴在玻璃窗上的小脸。
江水吞没车身的瞬间,世界陷入温柔的寂静。没有挣扎,没有窒息,只有水波将她的长发托起,像无数双安抚的手。这种解脱感让她想要闭上眼睛,首到——
"妈妈..."
暖暖的声音穿透水幕,像一柄钝刀生生剖开她的胸腔。心脏骤然紧缩的剧痛中,她看见女儿独自站在幼儿园门口,雨水打湿了印着小熊的背带裤。
程媛猛地坐起身,冷汗顺着脊椎滚落。床头柜的电子钟显示03:17,泛着幽光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婚纱照的页面。她颤抖的手指抚过相框里暖暖的笑脸,窗外长江大桥的轮廓在夜雾中若隐若现。
第二天破晓,程媛就把暖暖送去了婆婆家。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小手死死揪着她的衣领不放。婆婆一把将孩子拽过去:"矫情什么,赶紧找工作去!"
在私立学校的面试室里,校长推了推眼镜:"应届生工资3800,课时费另算。"程媛盯着办公桌上斑驳的茶渍,突然想起大学室友群里晒的工资单——最差的也有五位数。
手机突然震动,刘予墨的消息跳出来:"我现在的上海分公司急需策划总监,年薪30万起,你来吧。"后面跟着一张外滩夜景,玻璃幕墙倒映着霓虹,像极了他们俩当初在上海工作时憧憬的未来。
"去上海?"王俊谦猛地将遥控器砸在茶几上,塑料外壳在撞击下裂开一道细纹。"暖暖才不到三岁!刘予墨安的什么心?非要让我们分居两地?"他脸色涨红,在电视荧幕的冷光下显得格外阴沉,丝毫没注意到程媛被热水烫得泛红的手指。
程媛深吸一口气,指节微微发白。"刘予墨早就结婚了,现在儿女双全,公司也蒸蒸日上,他能有什么企图?"她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再说了,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样的人?"
王俊谦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她攥紧的拳头。"谁知道呢?他给你开那么高的薪水,又点名要你过去,真当我是傻子?"
程媛没再说话,转身走向厨房,水流冲刷着烫伤的指尖,却浇不灭胸口那股闷痛。她盯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想起刘予墨白天在电话里的邀请,她需要这份工作,尤其是在与王俊谦一家的关系每况愈下,家里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时候。
可王俊谦不会理解。他只会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她,仿佛她早己背叛了这个家。
客厅里传来玻璃杯重重放下的声响,接着是王俊谦沙哑的嗓音:"你要是敢去,就别想再见到暖暖。"
程媛的手指僵住了……
她此刻无比清醒——这是一场没有盟友的战争。她必须像冬眠的蛇,在冰封之下积蓄每一分热量;像暗处的藤蔓,在无人注视时悄然生长。
程媛垂下眼睫,藏起眼底翻涌的决绝。指腹无意识地着口袋里的身份证,卡片硌进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清醒。她需要时间,需要像沙漠旅人收集晨露般,一点一滴地积聚反击的力量。
拒绝刘予墨的那晚,程媛在售楼部签下了劳动合同。经理递来工牌时笑着说:"做销售好,卖一套房比你当老师一个月挣得都多。"她着崭新的名片,透过落地窗看见对面幼儿园的彩旗在风里翻飞——那是暖暖明年要上的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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