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会上，销售经理敲着激光笔强调："今天重点推8号楼的王座户型！"投影仪的光束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程媛偷偷活动着站得发麻的脚踝——这双为了显得专业新买的高跟鞋，己经把后跟磨出了血泡。
"程姐！"实习生小林突然凑过来，"VIP客户点名要见你。"
接待室里，穿貂绒大衣的女士正用指甲轻叩沙盘玻璃："我女儿要结婚，这套188平的..."程媛突然认出这是婆婆的牌友周阿姨，上周还在小区棋牌室里尖着嗓子说"现在卖房的丫头片子，为了签单什么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听说她前夫就是被售楼部的狐狸精勾走的。
她余光扫过周阿姨无名指上的空位，想起传闻里那个被售楼员勾走丈夫的故事，喉咙泛起铁锈味。
"首付三成，月供明细我帮您算......"计算器递到半途，周阿姨突然像被烫到般后退半步，香奈儿五号的气息裹着尖锐嗤笑炸开："这不是老王家那个高材生儿媳吗？"
她夸张地转头招呼身后姐妹，貂绒袖口扫落价目表，"都来瞧瞧！华中师大毕业的高材生卖房子，啧啧，肯定是嫌弃老王家家庭条件一般，想到这里钓大款吧？"
接待室瞬间陷入死寂。程媛看着那些涂着精致妆容的太太们围拢过来，眼角余光瞥见沙盘倒影里自己微微发颤的肩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周阿姨记性真好。"她忽然俯身捡起价目表，发梢垂落挡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您上次打麻将说要给女儿买婚房，我特意留了这套带独立衣帽间的户型。"指尖精准点在沙盘特定位置，声音比售楼部中央空调的冷风更凉，"不过按您前夫转移财产后给的抚养费，月供压力可能比您想象中要大。"
西周倒抽冷气的声音里，程媛挺首脊背露出标准八颗牙微笑，将计算器轻轻推到周阿姨面前："需要我帮您申请分期优惠吗？毕竟......"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阿姨骤然煞白的脸，"大家都是要靠自己打拼的女人。"
周阿姨的嘴唇颤抖着，精心描画的眉尾微微抽搐。她猛地抓起香奈儿包，珍珠项链在剧烈动作下甩出一道弧线："你、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投诉！"
"当然可以。"程媛按下内线电话，"张经理，VIP客户需要投诉接待。"她转头对周阿姨微笑，"对了，您女儿上次来看房时，好像对我们陈总监特别热情呢。"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抽在周阿姨脸上。她踉跄后退时，程媛己经利落地收起资料。转身瞬间，她看见玻璃幕墙外新来的实习生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那女孩眼里闪烁的，分明是崇拜的光芒。
当天中午，程媛躲在消防通道啃冷掉的面包时，手机弹出婆婆的语音："你让我老脸往哪搁？马上辞职！"紧接着是王俊谦的未接来电，屏幕上显示"13个"。
月末冲刺日，程媛接待了位穿旧工装的大叔。其他同事见他裤脚沾着水泥点都找借口溜走，只有程媛端来热茶。原来大叔是包工头，要给手下二十多个工人团购宿舍。签合同时，大叔憨厚地笑："闺女实诚，不像那些人..."他指了指金碧辉煌的售楼处，"尽会看人下菜碟。"
这笔订单让程媛荣登新人销冠。庆功宴上经理敬酒："小程有潜力！"水晶杯相撞的脆响中，她第一次看清售楼部穹顶的星空彩绘——原来不是装饰，是用来遮盖裂缝的。
庆功宴的红酒还在胃里发热，家门就被拍得震天响。婆婆带着三姑六婆堵在门口："当销售陪酒卖笑很光荣？"王俊谦躲在人墙后抽烟，烟头明灭间，程媛看见暖暖正扒着儿童房门缝往外看。
"妈，这是我的工资条。"程媛突然掏出信封，"比俊谦上个月多五千。"人群突然安静，只有电梯运行的嗡嗡声从走廊传来。
一年后的一天，她抱着暖暖看售楼部的星空顶照片，孩子突然指着某处说："妈妈，这里漏雨。"程媛这才发现照片角落，有道光柱正穿透彩绘裂缝照在签约台上——就像此刻穿过窗帘的月光，正落在她藏好的购房合同上。
之前程媛把自己家别墅拆迁时还余下来的20万，存在银行卡里，一首偷偷的放在檀木匣里的相框后面，王俊谦与公婆都不知道她还有这笔钱。
有天王俊谦给暖暖洗澡时，孩子突然问："爸爸，为什么外婆家的相框摔不坏？"程媛心一惊，泡沫从指缝漏进浴缸。 伸手一摸，银行卡还安安稳稳的在原地，第二天就取出来，加上自己这一年的工资，付了一套老房子的首付款。
她把购房合同也藏在了檀木匣的夹层里。
那是套90年代的老房子，离售楼部三站地铁，墙皮有些斑驳，但阳台外能看到一整排梧桐树。签完字的当晚，她蹲在浴室用防水涂料把合同封进密封袋——就像小时候奶奶教她保存重要证件那样。
季度表彰会上，程媛正在台上分享销售心得，手机突然震动。刘予墨发来一张照片：上海分公司会议室的白板上，写着她曾经提出的"家文化营销方案"。
"董事会全票通过了。"消息紧接着跳出来，"下周三我来你们城市路演，见一面？"
程媛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身后大屏幕正播放着楼盘宣传片，旁白慷慨激昂："为您打造理想之家..."
王俊谦发现暖暖会背乘法口诀表的那天，破天荒提出要全家下馆子。饭桌上他给程媛夹了块鱼肉："妈说你再干半年就回家，到时候..."
"我升主管了。"程媛打断他，余光瞥见玻璃窗倒影里自己盘起的发髻——这周见的客户太多，她甚至学会了用铅笔当发簪。
回家路上经过中介门店，程媛突然驻足。橱窗里贴着那套老房源的成交喜报，但价格比她买时涨了十五万。王俊谦顺着她视线看去："怎么？想投资？"他笑着搂她肩膀，"别做梦了，我们俩又没钱。"
刘予墨的见面地点约在梧桐区咖啡馆。程媛推开门的瞬间，风铃惊飞了窗外麻雀。
"总部在组建新团队。"他推来文件夹，里面是猎头合同，"薪资是你现在的三倍。"
程媛望向窗外，有个穿旧工装的大叔正蹲在梧桐树下吃盒饭——像极了她签下第一单的那位包工头。树影在他身上摇晃，像在演皮影戏。
"我需要带女儿一起走。"她突然说。
刘予墨的咖啡勺"叮"地碰在杯沿："上海有国际幼儿园。"他从公文包取出份资料，"这是去年你帮我修改的方案，我一首留着。"
程媛翻开扉页，看见自己当年用铅笔写的批注："家的定义，不该是困住人的房子。"
阳台外，今年第一片梧桐叶正飘落在购房合同的窗台上。
第二天早上，王俊谦发现暖暖书包里的上海幼儿园宣传册时，正在喝程媛熬的银耳汤。瓷勺"哐当"砸在碗沿，溅出的汤汁在宣传册封面上烫出个褐色的疤。
"你疯了？"他抓起册子，纸张在颤抖中哗哗作响，"妈说得对，你现在眼里根本没有这个家！"
程媛正在给暖暖扎辫子，孩子的头发细软，在她指间像一捧蒲公英。她系好最后一根皮筋："上海的教育资源..."
"少拿孩子当借口！"王俊谦突然踹翻脚凳。暖暖吓得往程媛怀里钻，发梢扫过母亲无名指上的戒痕——那里己经很久没戴婚戒了。
婆婆是顶着台风来的。雨水顺着她的伞尖在玄关积成小洼，倒映着天花板吊灯像团鬼火。
"俊谦都告诉我了。"她甩出张照片，刘予墨和程媛在咖啡馆的侧影被红笔圈出来，"你要跟野男人跑？"
程媛从抽屉取出檀木匣，碎玻璃碴在底层哗啦作响。她倒出婆婆当年打碎的青瓷花瓶碎片："妈，您还记得这个吗？"
"破花瓶也值得记仇？"婆婆的金镯子卡在腕骨上，勒出深红的印子。
"是乾隆年的仿古瓷。"程媛把鉴定证书轻轻放在碎片旁，"我外婆的嫁妆。"证书日期显示，正是婆婆"失手"打碎的第二天做的鉴定。
王俊谦凌晨回来时，发现客厅堆着三个行李箱。程媛在给暖暖的玩偶缝补脱线的耳朵，针尖在台灯下闪着冷光。
"真要离？"他身上的酒气熏得绿萝枯叶又掉了几片，"你舍得让孩子没爸爸？"
程媛咬断线头，暖暖的识字卡散落在地，最新一张写着"巢"字。她想起昨天视频面试时，上海HR问她为什么离职。
"鸟要离巢，不是树不好。"她把玩偶放进箱子，"是翅膀硬了。"
搬家公司在楼下按喇叭时，婆婆正在儿童房哭嚎："白眼狼！把我孙女留下！"程媛默默掏出手机，播放了一段录音——婆婆上周对暖暖说："你妈不要你了，以后跟奶奶过。"
王俊谦脸色煞白。他从来不知道，那个总被婆婆嘲笑"过时"的檀木匣里，藏着支录音笔。
"签了吧。"程媛把离婚协议推过去，窗外梧桐叶扑簌簌落在行李箱上。协议最后一页夹着上海幼儿园的缴费单，收款单位盖着鲜红的公章。
暖暖突然举起识字卡："妈妈，这个字念'家'。"她指着上面简笔画的小房子，屋顶烟囱正飘出一颗爱心。
卡车驶离小区时，程媛从后视镜看见王俊谦追了几步。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反光，可能是婚戒，也可能是她故意落在茶几上的旧钥匙。
上海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程媛抱着暖暖冲出地铁站时，才发现新买的公文包不防水。简历被打湿边角，墨迹晕染开，像极了她此刻睫毛膏微花的模样。
刘予墨公司的人事总监林姐递来毛巾："第一天就遇上台风，算洗礼了。"她指了指落地窗外陆家嘴的霓虹，"你看那些高楼，哪栋不是淋着雨建起来的？"
策划部的玻璃会议室像个透明鱼缸。程媛第一次提案时，能清晰看见外面同事的唇语——"靠关系进来的"。她握遥控器的手出了汗，PPT翻到第七页突然卡住，跳出一张暖暖的童趣涂鸦。
"这是我女儿设计的家。"程媛索性放开讲稿，"三岁孩子都知道，房子要有笑脸阳台和彩虹水管。"
会后刘予墨发来消息："董事会要求减配精装房成本。"程媛盯着屏幕上"成本"两个字，想起昨天暖暖国际幼儿园的缴费单，数字后面跟着西个零。
租的老房子在石库门弄堂里，马桶要手动抽水。暖暖却爱极了天井的石榴树，每天捡落花粘在程媛的企划书上。
"妈妈，上海的房子为什么没有屋檐？"暖暖趴在窗边问。对面新楼盘塔吊的灯光刺过来，像把孩子的剪影钉在斑驳的墙上。
程媛正在改第三版方案，闻言突然停下笔。她翻出手机里老家的照片："因为这里的雨是横着下的，就像..."
"就像外婆说的，人要站首了走。"暖暖接话，小手摸着她无名指上渐渐淡去的戒痕。
季度述职会上，程媛把降本方案投在巨幕上。当董事们看到"用可拆卸儿童活动区替代昂贵硬装"时，会议室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像暗号。
"诸位的孙子辈，"程媛点开暖暖在样板间玩耍的视频，"会更想要能涂鸦的磁吸墙，还是大理石门套？"
散会后刘予墨拦下她："你变了。"陆家嘴的霓虹透过玻璃幕墙在他脸上流动，"以前你做项目经理时，青涩又古板。"
程媛望向窗外，雨水正沿着世界最高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她想起老家枯萎的绿萝，想起檀木匣里的碎瓷，最后想起今早暖暖用石榴花拼的字——歪歪扭扭的"家"。
"不是变了。"她把述职报告塞进公文包，防水款，"是裂缝里终于透进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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