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说完，西周围观的众人先是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像是被定格的画面。继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满是惊讶。然而，一时间，竟无一人出声应答，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胖大汉那略显不自在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不过，胖大汉的嗓门不仅大而且洪亮，穿透力极强，在这嘈杂喧闹的市井街头，他的吆喝声宛如投出的石子，激起层层波澜。果然，他的叫卖声还真吸引来不少人前来围观，人群如潮水般涌来，将小摊围得更加的水泄不通。
在那个年代，当学徒的日子颇为艰辛，起早贪黑地忙碌却换不来多少报酬。我刚出徒不久，在烟馆里虽包吃包住，但一个月拿到手里统共没几个铜子，平日里吃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就像缺盐少油的白水煮菜，索然无味。只有在初一、十五和逢年过节时，才能见到些许荤腥和油花花。此刻，我眼瞅着胖大汉案板上的猪肉，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了出来，喉咙不自觉地咽着口水。然而，一摸比脸还干净的口袋，心顿时像被泼了盆凉水，什么念头都烟消云散了。
这种眼馋却买不起的滋味着实难受，就像有只小猫在心里挠来挠去，让人抓心挠肝。我也就没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情，正当我满怀失落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人群中有人高声喊道：“给我来个肘子，要后腿，多带点肉！”这声音来得突然，宛如一道惊雷，打破了之前的沉默。
原本还围在西周的众人，或窃窃私语，或冷眼旁观，此刻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那个发出声音的地方，我也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说话之人离我不远，面容有些熟悉。这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油亮的中分发型，看上去不到三十岁，面容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
我定睛一瞧，原来还是个熟人，岳先生，岳文书！岳文书，大家只知道他姓岳，至于具体名讳谁也说不上来。反正自他踏入这地界，人们便都是这么称呼他。他常言自己来自下江，但每当有人试图探寻更准确的故乡所在时，他的眼神便闪烁不定，言辞也变得含糊不清，从未清晰吐露过家乡的确切名称。他那夹杂着浓重乡音的家乡话，对旁人而言犹如天书难以捉摸。幸运的是，在重庆度过的数年里，他己学会了地道的川话，使得日常交流变得顺畅无阻。
在那个动荡不安、战火连绵的年代，教育资源极度匮乏，识字之人寥寥无几。而岳文书，不仅能够阅读，更写得一手好字，这在当时实属难得。烟馆开张之际，他独具慧眼选中了烟馆大门前那个虽小却人流如织的拐角，铺上泛黄的纸张，备好笔墨砚台，悄无声息地的开始了自己的营生。
他的营生说起来也简单，专为那些目不识丁的民众代写各类文书，无论是游子寄情于千里之外的深情书信，还是将远方消息准确传达给收信人的解读服务，他都一一承揽。这份手艺虽不足以让他大富大贵，却勉强支撑起了他的生活。每月，他都会给烟馆掌柜支付一笔费用，久而久之，人们便习惯性地称他为“岳文书”。
我心中满是惊讶，怎会是他？岳文书，那个平日里总是守候在烟馆门口摊位上的人，今日怎会现身于此购买肉食？平日里，这个时辰他铁定坚守岗位，等待顾客上门。早晨出门时，我肩上扛着粽包，只顾赶路，未曾留意他的摊位是否如常营业，也不清楚他是否在场。然而，我深知岳文书的生活并不宽裕。他依靠代写文书勉强糊口，收入微薄。更何况，去年经媒婆牵线搭桥，他好不容易讨了房从乡下进城的媳妇。打那以后，家里的花销就更大了，生活更是拮据。他们租住的房屋离此不远，我常能见到他的媳妇在附近店铺打零工补贴家用。赶上烟馆人手紧缺时，掌柜也会请他们两口子来帮忙，但报酬也没多少，或是几个钱再搭上两包大重九香烟，或是给上一包卤猪头肉权当作工钱。
平常大多数日子里，他们的生活极为窘迫，能填饱肚子己是烧高香了，哪有余钱来买肉？我不禁猜想，岳文书今日是撞了什么大运，或是去哪儿闷声发了一笔横财？不然的话，怎么会舍得掏钱买肉呢？
卖肉的胖大汉见来了生意，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他立刻停止吆喝，扭头向正忙碌的瘦子喊道：
“兄弟，快，有生意了，剁个后腿大肘子，多带些肉！”
瘦子动作麻利，闻声即动，二话不说操起那把明晃晃的剁骨刀，手法娴熟，手起刀落之间，“咔咔”几声脆响，三两下就把一个硕大的肘子剁得规规矩矩。随后，他麻溜地将剁好的肘子挂到秤钩上幺称，嘿，好家伙，这肘子竟足足有六斤多重，真是好大的一个肘子。岳文书不紧不慢地从贴身的口袋里摸索出一把皱巴巴的钱币，小心翼翼地一张张数过，然后递给了胖大汉。胖大汉一把接过钱，连数都不数就顺手塞进了围兜里，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那笑容就跟朵盛开的菊花，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笑咪咪地拿起刀尖，在肘子的一侧轻轻一戳，戳出个小洞，顺手扯过两根干稻草，熟练地一穿，就把沉甸甸的肘子递到了岳文书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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