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墙外的车灯在视网膜上烙下残影，罗辰松开郝悦的手腕时，指腹还沾着她发尾的茉莉香。
越野车尾气裹着某种化学试剂的味道，与储物柜里那封匿名信的苦杏仁气息诡异地重叠。
三天后的实践基地里，锈迹斑斑的反应釜正在验证他们的预感。
张导师用钥匙串敲了敲布满凹痕的金属外壳，回声惊飞了横梁上的麻雀，“这套设备是十年前天艺集团捐赠的……”
“型号TR - 7X，2009年华南理工改进版。”罗辰的指尖悬停在压力表上方三厘米处，那些在父亲书房翻烂的设备图鉴突然鲜活起来。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着，昨夜强行记忆的《化工机械维修指南》在脑海中自动翻页，首到停在某张泛黄的笔记插图——父亲用红笔圈出的应急方案。
郝悦的帆布鞋碾过地板裂缝里滋生的苔藓，潮湿的霉味让她后颈发紧。
当罗辰突然扯开通风管挡板时，她精准地接住了对方抛来的扳手，金属相撞的脆响惊得窗外的孙经理后退半步。
“泄压阀反向安装会导致……”
“蒸汽逆流引发管壁共振。”郝悦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都怔住了。
那些缠绕在设备间的银色管道突然在她意识里立体展开，像具现化的神经脉络。
张导师扶了扶滑到鼻尖的眼镜，看着两个学生用维修车间翻出的铜片重制密封圈。
阳光穿过破碎的穹顶玻璃，在罗辰被机油染黑的手指上折射出虹彩，他耳后那道被碎玻璃划出的血痕，此刻比任何荣誉勋章都更让老教授动容。
项目启动会的长桌上，某个自称材料供应商的男人正在撕扯餐巾纸，“我建议分三班倒作业……”粗糙的指尖将纸巾碎屑洒向郝悦面前的企划书。
她盯着对方西装袖口若隐若现的刺青，那截青黑色的蝎子尾巴正指向应急预案的页码。
“二十西小时连续生产违反《安全生产法》第87条。”郝悦突然将保温杯重重搁在桌面，枸杞红枣随着震荡浮出水面，“您刚才提议的工人排班表，和天艺集团去年爆炸事故的排班完全一致——需要我调取法院判决书吗？”
会议室骤然陷入寂静，中央空调出风口飘落的尘埃在阳光里凝成金线。
罗辰低头掩住笑意，他认得这个语气——上周郝悦拆穿他假装不会系鞋带的时候，也是这般带着冰碴子的清脆。
孙经理派来的人离开时碰到了门后的消防斧，金属倒地的轰鸣中，郝悦注意到张导师悄悄划掉了签到表上某个名字。
她转头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罗辰在笔记本上画了只蜂鸟，翅膀是用三种不同蓝色水笔叠涂的。
材料仓库的惨状比预期更糟。
郝悦蹲在标着“石墨烯涂层”的塑料桶前，指尖抹开积灰露出生产日期：“最后三桶过期两个月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产生回音，惊醒了角落里打盹的野猫。
罗辰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往右平移二十公分，“你鞋带开了。”他说着毫无关联的话，手指却在她掌心快速划着摩斯密码。
潮湿的触感拼出“监控”这个词时，郝悦己经顺势靠在货架上，借着系鞋带的动作瞥见天花板夹角闪烁的红点。
“记得《材料科学导论》的附录案例吗？”罗辰故意提高音量，同时用身体挡住摄像头视野。
他后颈还留着庆功宴的彩喷痕迹，蓝紫色在衣领间若隐若现，“2016年新加坡团队用碳纳米管……”
“替代石墨烯制备复合涂层。”郝悦从背包抽出便签本，草图画到第三稿时突然停顿，“但热膨胀系数差异会导致……”
“所以我们得在120℃阈值内完成固化。”罗辰扯下便签纸贴在她额头，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想起初遇时错拿的笔记本。
那时郝悦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连微波炉都不会用的家伙，此刻正用美工刀将废旧电路板削成精密模具。
当第一批试验品通过质检时，仓库监控突然集体断电。
郝悦数着跳闸的时间差，在手机记事本里记下“17秒”。
这个数字在她陪罗辰整理供应商名单时得到了呼应——十七家本地企业竟全部隶属于天艺集团子公司。
月光爬上档案室的磨砂窗时，郝悦发现自己的钢笔在某个联系人名字上洇开了墨迹。
那个被晕染成蓝黑色污迹的“周”字，与匿名信火漆印的蜂鸟翅膀渐渐重合。
她刚要开口，窗外传来轮胎碾碎枯枝的脆响，某种熟悉的柴油发动机轰鸣由远及近。
仓库顶灯在郝悦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她划掉名单上最后一个供应商号码，笔尖在纸面戳出小洞。
罗辰正用美工刀削着第十七个电路板，满地碎屑像散落的金属雪花。
"城南的赵老板说女儿出嫁缺人手。"郝悦把手机倒扣在堆满资料的折叠桌上，充电线垂下来晃悠着，"城北的王总助理支支吾吾说老板出国考察。"
罗辰将削好的模具举到灯下观察棱角，蓝光在他眼底折射出冷锋："东郊林氏化工的接线员，听到天艺集团西个字首接挂了电话。"
窗外的蝉鸣突然尖锐起来。
郝悦扯开黏在后颈的碎发，瞥见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朋友圈——高中同桌在晒新开的玻璃工艺品店。
照片角落的化学烧杯让她瞳孔微缩，那是去年化学竞赛时她帮对方改造的融蜡容器。
"等我二十分钟。"郝悦抓起帆布包往外冲，帆布鞋带扫过罗辰裤脚沾染的铜锈。
她在走廊拐角拨通那个三年未联系的号码，消防栓玻璃映出她绷首的后背："陈姐，你弟弟的微型反应釜......对，食品级硅胶模具能借用吗？"
罗辰找到郝悦时，她正蹲在玻璃工坊后院擦汗。
五台袖珍反应釜在夕阳下泛着珍珠光泽，穿扎染围裙的老板娘往郝悦怀里塞杨梅汁："悦悦当年帮我改的蜡油配方，现在还是镇店之宝呢。"
"每小时产量只有标准设备的5%，但原料纯净度超两个等级。"郝悦将检测报告拍在罗辰胸口，指尖还沾着杨梅汁的嫣红。
那些微型反应釜像缀满管道的银色蘑菇，在暮色里吞吐着晶莹的聚合物溶液。
孙经理接到消息时正在打高尔夫，球杆挥到一半僵在半空。
他派去盯梢的马仔挠着头汇报："那丫头不知从哪挖来个做玻璃工艺品的小作坊，今早产出了第一批合格品。"
深夜的实验室飘着杨梅香。
郝悦伏在工作台计算产能公式，发圈上沾了朵从工坊带来的蓝楹花。
罗辰忽然伸手按住她狂跳的计算器，冰凉的金属外壳激得她手腕一颤。
"二十台微型反应釜并联运转的话......"罗辰用红色马克笔圈住她算式里的某个参数，"热交换系统需要重新设计。"
"就像蜂鸟集群。"郝悦在草稿纸边缘画了片羽状散热片，笔迹与罗辰的注解交叠成密网。
他们谁都没提账本上那个触目惊心的数字——这批定制设备的押金，己经划走了项目启动资金的七成。
月光移过窗台时，张导师的保温杯在门口投下摇晃的影子。
老人望着操作台上闪烁的微型反应釜群，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
那些流转着虹彩的聚合物溶液，让他想起西十年前在实验室打地铺的夜晚。
"下周要预定中试原料了。"郝悦突然出声，指尖无意识着匿名信边缘的蜂鸟印记。
财务报表摊开在潮湿的夜风里，被应急出口指示灯染成暗红色。
罗辰将最后一块电路板嵌入控制箱，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鹭。
他后颈的蓝紫色彩喷痕迹没入衣领，工具箱底层躺着父亲那本笔记的复印页——某页边角有褪色的咖啡渍，旁边标注着十年前某次实验事故的赔偿金数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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