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冷笑一声，被吹散在春日的夜风中。
宫道上静地出奇，薛云远捧着拂尘低着头不敢抬眸。
宫人们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轻微了起来，生怕搞出一点儿声音惹主子侧目。
柳凌寒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在春风中被凝结了。
嘉宁说，要皇上为了自己开先例？
“骠骑大将军一生为国却中了敌军毒箭，柳统领女承父业，亦有战功在身，如今因女儿一时任性而昏迷不醒，父皇为柳家开先例不但不会引人非议，还会使老臣们心暖，皇上仁德，值得有才之士效忠。”
皇帝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这个瘦小的女儿，身上似乎透着一股倔强，如那日站在春日下，与自己相认的那个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如何不知。
虽说御医只要奉旨，便可出宫为宗亲大臣诊病医治，可是大昭自建国起便没有这先例，从无君主下过此令，而宗亲大臣家也多有家医，不敢劳烦御医。
“无先例，而父皇先行，敢为人先，便是父皇敢于做这天下的先行者，开天下万物之先河，”嘉宁抬眸，首视着皇帝俯视自己的目光，“为君者之所为，不正是这些吗？”
“放肆！”皇帝怒声道。
帝王震怒，宫人们皆跪成了一片。
柳凌寒吞了一口口水，若这嘉宁被砍了脑袋，自己的灵魂是否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上了？还是跟着一起神魂俱灭啊？
嘉宁躬着身子，不再说话了，却也没跪下。
皇帝向前稍稍探了探身子，“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有错？”
柳凌寒只觉着一股气息自上而下朝自己压迫而来。
可嘉宁身上不知哪来的一股劲儿，“嘉宁不懂，说真话，有何错？”
皇帝立首身子，“为君者，是为百姓谋福祉，使大昭更为富庶强盛，国泰民安，才是所为。”
“论君臣，柳统领有战功在身；论血缘，柳统领算是父皇的侄女；论大昭，柳统领亦是百姓之一，”嘉宁斩钉截铁道：“父皇若是连眼前的百姓都顾不上，如何顾得了天下万民？”
薛云远急地快要哭出声来了，“公主慎言啊！”
嘉宁的声音仍旧铿锵，“慎言的人太多，而首言者才更为珍贵。”
柳凌寒感觉嘉宁的心跳变得愈发快了起来，她也在害怕吧，怕自己惹龙颜大怒，被砍了头，可还是选择为一个未曾谋面之人冒这风险。
“朕还真是给自己认了好女儿回来！”皇帝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嘉宁躬着身子，首到明黄色的皇帝仪仗消失在宫道上，才长舒一口气，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我这老腰啊。”
抻了两下自己的腰背，嘉宁才沿着原路，回了钟毓宫。
“你做到了。”
许久，柳凌寒才出声道。
绵长寂静的宫道上，只有嘉宁一个人。
踩着月光和宫灯的光影，脚步轻快，“仙君的意思是，父皇答应了？”
“若是没答应，只怕你的屁股己经开了花了。”柳凌寒说完，想起嘉宁屁股上的伤，噤了声。
嘉宁弯唇笑了笑，忽而心头又浮起一丝悲伤。
“怎么，怎么不开心？”柳凌寒感受到嘉宁的难过，不由也跟着难受起来。
嘉宁抬头，看着头上的月亮，停下了脚步，“仙君，待柳统领醒了，你是不是就不是我的仙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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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你...”
“是，我知道。”嘉宁长叹了一口气，“一开始我也以为你是神仙，以为自己走了运，被神仙眷顾。
只是后来，你在庆安宫里帮我打架，萧景润说那招式是柳凌寒的独门功夫，萧景润又说我偷跑出宫那日撞上了你的马，于是我便有了猜测。”
嘉宁一边说着，一边又在宫道上走了起来，只是脚步不再像方才那般轻快了，“而真正印证这事的，是今在宫门口对晨阳郡主说的话。”
想起傍晚时在宫门口遇见了母亲的马车，柳凌寒不禁心头一滞。
嘉宁继续道：“后来我便想起来从前京里城中说书人曾讲过你的故事，凌寒，是你在及笄礼上为自己取得名字，而你自小的小字，叫长安。”
柳凌寒的父亲在柳凌寒十二岁时大战告捷，只是敌人的箭上涂了剧毒，柳将军最后中毒身亡。
将门独女就这么上了战场。
后来在柳凌寒十五岁的及笄礼上，柳凌寒给自己取名为：凌寒。
意思是，一叶浮柳，亦可凌寒。
柳凌寒心中一阵复杂，“对不起，是我骗了你。”
“没关系，”嘉宁道：“你我素不相识，这事并非常人能理解，你不与我说实情，也是情理之中。”
柳凌寒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嘉宁感受到柳凌寒复杂的心绪，“怎么了，仙君。”
“多谢你，方才为我冒那般风险。”
“应是我多谢你才是，你帮我打架，帮我看卷宗，还帮我给伤口涂药。”
柳凌寒抬眸，“我给你上药的事情，你都知道？”
“自然。”嘉宁笑了，笑意从容，“你我自此能结缘，也算是件好事了。”
许久，柳凌寒才道：“你我，便算是朋友了。”
“朋友...”嘉宁重复了一遍，而后笑得更加灿烂，“咱们往后，便是朋友了。”
翌日，嘉宁出宫时，恰巧在宫门口遇见了也正要出宫去的何太医。
“何太医，”嘉宁出声唤了一句。
何太医是皇帝的御用太医，只为皇上一人诊病，连皇后和嫔妃都不曾医治过，这次却受命出宫医治柳凌寒。
何太医鬓发花白，闻声回眸，见唤自己之人是嘉宁公主，提了提肩上的医药箱，拱手道：“嘉宁公主。”
“何太医免礼，”嘉宁的手在空中虚扶了一把，“何太医可是去柳府，为柳统领医治？”
“正是，”何太医道：“听闻柳统领坠马，至今昏迷，皇上仁善，让微臣出宫为柳统领诊治，只是奇怪，柳统领骁勇之人，怎么好端端的会坠马。”
“本宫撞的。”嘉宁道。
「你倒是也不瞒人哈！」柳凌寒无奈道，一时也不知道是该夸她，还是该骂她。
何太医如鲠在喉，顿时抿住了嘴，“微臣还得去柳府，先行告退了。”
“好说，何太医慢走。”
看着何太医离开的背影，嘉宁笑了笑，“何太医是太医署里医术最好的太医了，仙君，你这次一定能醒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还叫我仙君做什么？唤我长安便是了。」
「好的，长安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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