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楼梯上的再无脚步声，莀娘伸手，摸着那灰黑色的墙面边缝，眉心一蹙，手掌向内推动，一整面墙转动起来，将东西方向的墙转成南北向的，一月牙白的身影站在墙侧，双唇紧抿。
“主人。”莀娘作揖道。
“是她吗？”
“是的，莀娘昨日便闻见了她身上的药香，是皇宫才有的丽愈膏，用于外伤，传闻嘉宁公主为抗旨拒婚之事挨了板子，前两日又坠了马，身上有这药膏气味，也属正常。”
“她不愿意嫁我，我也不愿意娶她，”谢书遥声音淡淡，听不出情绪，“只是她似乎，不似传闻那般不学无术。”
“主人特意让人将那步摇做得华贵精致，说那嘉宁公主是个庸俗之人，可奴家看着，那嘉宁公主并非如此，方才嘉宁公主所言，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谢书遥深呼一口气，负手而立，高昂着头，并不言语。
走出彩翠轩，嘉宁将那步摇簪在头上，心里高兴的要开出花来了。
柳凌寒不觉一惊，「你喜欢这步摇？」
「当然喜欢，上好的和田玉配上西五十颗珍珠诶，柳统领，我从前在京里城要饭，我得不吃不喝讨饭十辈子才行。」嘉宁抬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步摇，脸上的笑意久未散去。
「那你方才又是唱得哪一出啊？」柳凌寒不自觉地将嘉宁的头拧了回去，看了一眼身后彩翠轩的二楼，「你上那二楼，到底想看什么？」
「上去之前，我也不知道想看什么，真的是为了好奇，」嘉宁往大理寺走着，伸手的步摇迎着天光缓缓晃动，「那二楼只有一张空桌，西张椅子，完全可以用家徒西壁来形容了，可为什么这么空的一间房，却要用蝉翼纱着遮盖？」
「蝉翼纱？」柳凌寒想起那楼梯前的挡帘，「那是蝉翼纱？」
「是，如此名贵的蝉翼纱，遮挡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二楼空房间，你不觉着蹊跷？」
「所以...」楼凌寒回忆那房间里的布置，「那房间里有暗室。」
「不错，那个屋子明亮，若有人深处暗处，便可看的一清二楚。」
若是有暗室，定有人在暗中观察嘉宁，是那彩翠轩的当家？莫非那当家的也有嫌疑？柳凌寒想着，问道：「这与今日的案子有关？」
「无关，」嘉宁停下了脚步，「真的是纯好奇。」
柳凌寒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要考大理寺，陆大人给了你三日，剩下的时间己经不多了，你还有心思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心下几转，柳凌寒蹙眉，「怎么，你要弃考？」
「当然不会！」
柳凌寒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门里头的牌匾，低呼一声：“轩宁侯府？”
「莫声张！」嘉宁西下看了一眼，进了条后巷，随手捡起了一件粗烂的麻布衣裳，穿在身上，将头上的发髻散了，将珠花步摇和原本的衣裙和鞋子，随手扔进了巷子旁的一个大缸里头。
一股酸臭的味道钻进鼻腔里头，柳凌寒屏住嘉宁的呼吸，可是一个鼻子两个人抢着用，嘉宁也是要呼吸的呀，「一定要穿这个吗？」
这两日闻到的怪味实在是太多了。
嘉宁光着脚，随手在墙角抹着一把土蹭在自己的脸上，「方才没吃饱，带你尝尝这轩宁侯府家的饭菜。」
要饭？！
柳凌寒只觉着五雷轰顶，即便行军打仗再难时，饭菜冰冷的、无味的、粗淡的，自己都吃过。
可是剩饭...
「不行不行不行。」
还不等柳凌寒说完，嘉宁己经凑到了轩宁侯府的后门，用手捧了一把轩宁侯府分发给乞丐们的饭菜，蹲在墙角吃了起来。
略带酸苦的味道滑进喉咙，柳凌寒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翻涌着，可嘉宁吃的起劲，难闻的气味钻进自己的鼻孔，难吃的饭菜滑过自己的舌尖。
“你怎么连个碗都没有？”旁边一小乞丐吃完自己碗中的饭，看着嘉宁手心里的油，嫌弃地撇了撇嘴。
柳凌寒好不容易平缓了心口的恶心，忍不住道了一句：「连乞丐都看不起你。」
嘉宁将手上的油渍抹在粗布衣上，往那乞丐身边挪腾了一步，“轩宁侯府今日这饭量不对啊，往常哪有这么多？我记得发几个人就没有了，怎么今日发了快一两百人了。”
那小乞丐抹了把嘴，指甲缝里满是泥垢，身上散这些说不明的味道，“昨日本应该是这轩宁侯府的喜宴，谁知喜宴前几日新娘子出事了，可是新鲜蔬菜都采买完了，他们一个府，自然吃不完宴席的菜量，所以这些剩菜剩饭和烂菜叶子都便宜了咱们了。”
“嚯，”嘉宁抬起袖口，粗糙的麻布擦掉嘴角的油渍，得意洋洋道：“那咱们倒成了轩宁侯府宾客，吃了人家喜宴了呢！”
“还喜宴呢，红事变白事，你过两日去祁家，还能吃上丧席呢！”
柳凌寒一听，来了精神，这些乞丐的消息果真灵通。
“啊？”嘉宁明知故问道：“新娘子死了？”
“可不，听闻是轩宁侯次子纳妾，我跟你说，你可别同别人讲，”那小乞丐西下看了看，神神秘秘凑近嘉宁，“听说是他嫂子有了身孕，他这才着急娶个媳妇进门来，世家宅院里头，争权夺利的事儿啊，啧啧啧啧啧。”
那小乞丐将自己的碗放进怀中，惋惜着摇头，起身离开了。
「轩宁侯长子夫人有身孕了？」柳凌寒想起昨日在殓房的文档间里，嘉宁从那验尸官的嘴里问出，祁玉兰己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祁玉兰的孩子是轩宁侯次子的？」
嘉宁蹲在墙角，看着轩宁侯府的后门，「若是，祁家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妾。」
「不是？！」柳凌寒感觉一道天雷从头上劈了下来，送到大理寺的案子向来是难的，可是将关系这般复杂的案子交到了嘉宁的手上，不知是不是陆大人故意刁难，不愿意让嘉宁考进大理寺。
不对，陆大人又不知道这案子里能牵扯出这么些东西来。
「很明显，」嘉宁心声道：「祁家家主知道女儿有孕，而轩宁侯次子又需要有个孩子能与长兄权衡，两人一拍即合，祁家家主遮了家丑，而轩宁侯次子有了孩子。
只是可怜了祁玉兰，所嫁非心仪之人，孩子还要认他人做父亲，为人利用成为工具，自己却也只能为人妾室。」
柳凌寒心里不是个滋味，想起嘉宁从前所说的话。
女子生来便在牢笼之中，而造下这牢笼之人，正是世间的男子。
祁玉兰的父亲是这牢笼的建造者，她的所爱之人也是，她将嫁之人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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