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翠轩二楼，谢书遥穿着件天缥色织锦衣袍，身上绣着暗银色云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杯茶水，墨眸轻转，看向传来声响的楼梯。
一抹福色身影立在眼前，嘉宁抿了抿嘴唇，浑身上下皆是不自在。
一道天光从瓦片缝隙处照在谢书遥的身上，谢书遥坐着，定定地看向楼梯上的嘉宁。
嘉宁抬眸，看了谢书遥一眼，气质出尘，脸上并无笑意，眉眼间也皆是疏离，抬手拎起茶壶，斟了一杯热茶，“嘉宁公主，还是来了。”
「嘉宁！」柳凌寒唤了一句。
「长安，若我应对不来，你可要帮我啊！」
「好。」
嘉宁这才安下心来，轻咳一声，在桌边坐下，端起热茶警惕地看着谢书遥，壮着胆子问道：“你...谢公子邀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谢书遥扬唇笑了，可笑意未达眼底。
“是为了婚约？”嘉宁道。
谢书遥将茶壶搁下，盯着嘉宁，“谢某只是猜不透，公主为何想与谢某解除婚约？”
嘉宁深吸一口气，「长安，你看吧，我就说他是想兴师问罪。」
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嘉宁又道：「长安，这茶怎么样？」
许久未听见柳凌寒的回应，嘉宁眉头一凛，「长安，你是睡着了？」
嘉宁的心下打起鼓来，神色茫然。
看嘉宁不回话，谢书遥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嘉宁一番，“可是不便告知？”
嘉宁对上谢书遥的目光，这才回过神，放下茶杯坐首身子，看着谢书遥一字一句道：“你我之间无情，若是因为一道圣旨而成婚，往后过起日子来也只是大眼瞪小眼，你可觉得有趣？”
谢书遥颔首，啧了一声，“着实无趣。”
嘉宁闻言，来了精神，眼中生出一丝期待来，“所以你也想解除婚约吧？”
“今日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谢书遥指节分明的手拎起茶壶，又给嘉宁续上了茶水。
“今日之前？”嘉宁胸口一滞，身子向后坐了坐，后背紧贴着椅子，“你什么意思？”
谢书遥笑了笑，“西大世家鼎立许久，而谢家最负盛名，可谢某的野心，不止于此。”
“什么...意思？”嘉宁静静地盯着谢书遥，抿紧了嘴唇。
“皇上看中嘉宁公主，谢某不入仕途，若能做个驸马，谢家也算是成了皇亲，如此岂不是更上一层楼？”
嘉宁心声又唤了柳凌寒几句，仍不见回音，眸中生出一抹明厉之色，沉声同谢书遥道：“你胡说。”
谢书遥微微挑眉，示意嘉宁说下去。
“本宫认亲不过两个来月的时间，父皇为本宫与你赐婚，人人都说父皇疼爱嘉宁，却毁了谢书遥的一生。
谢公子是全京里城最负盛名的世家公子，一举一动皆受人瞩目，可本宫不是，自幼没个规矩，连寻常人都看得明白，待本宫出宫立府，父皇便不会再管本宫了，与其说是让本宫嫁与贵子，倒不如说是...”
嘉宁话头一顿，将原本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倒不如说是，又将本宫搬出了皇宫去，要不见心不烦，而在这其中，谢家嫡子谢书遥，算是受了无妄之灾了。”
谢书遥勾起一侧唇角，看着嘉宁的眸中尽是冰冷，抬起茶杯又在鼻尖嗅了嗅，声音冷淡：“嘉宁公主不装了？”
“装什么？”嘉宁皱眉。
“装蠢啊。”谢书遥漫不经心道，说完，喝了一口杯中热茶。
“你在试探本宫？”嘉宁下意识看向身后那面灰黑色的砖墙，“那日，是你在那墙后看着本宫？”
“看不看又有什么不同，”谢书遥将茶杯放回桌上，“嘉宁公主考进了大理寺，断案如神，心细如发，这事，瞒不住的。”
嘉宁抿了抿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腿上轻轻敲着，看来这个谢书遥今日寻自己来的目的并不简单，“本宫不曾装过蠢，是你们听闻本宫流落在外，长在乡下又是个不识字的，才觉得本宫蠢。”
“可是公主也不曾解释过，乐意在这偏见下将自己伪装成个糊涂鬼。”谢书遥看着嘉宁葱白似的指尖，“只怕公主回宫认亲的目的，也并非为了眼前这荣华富贵吧？”
嘉宁不再说话，敛正容色看着对面的谢书遥，自己与这人不曾交谈过，他对自己的认识无非来自听说、观察和猜想。
而嘉宁现下心乱如麻，谢书遥的这双眼睛，竟要将自己看穿。
可偏偏不知道柳凌寒去了哪里，连个给自己出主意的都没有。
谢书遥继而道：“今日谢某请公主前来，只是为了商谈婚事，谢某愿意接下圣旨，与嘉宁公主成亲，也愿助嘉宁公主完成心愿，公主意下如何？”
嘉宁却是冷笑一声，“嘉宁这一路走来吃过许多苦，从不信天上有掉馅饼的好事，倒想问一句，那谢公子是何心愿呢？”
谢书遥并不隐瞒，径首道：“世家关系错综复杂，谢某想借公主之力，使白家出局。”
白家。
嘉宁的手在桌案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裙，“旧的世家出局，便有新的世家入局，谢公子的真实意图，是想助新户入局？”
谢书遥笑了一声，“嘉宁公主实在是聪慧机敏。”
嘉宁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时候差不多了，本宫还有案子要查，恕不奉陪了。
至于本宫的心愿，本宫自有办法，而谢公子的盼望，也请谢公子自己努力吧！
这个婚约，本宫悔定了！”
说完，嘉宁挑了挑眉头，眸中三分嘲讽七分挑衅，转身离开了。
听见楼梯上传来一阵复杂的脚步声，谢书遥着面前的茶杯忍不住笑了笑，“这个嘉宁公主，比我想的还要有趣。”
嘉宁三步并两步下了那小木楼梯，又从彩翠轩跑了出去。
彩翠轩门口，立着一月白色的身影，见嘉宁出来，上前一步，“谈完了？”
“谈完了。”嘉宁长舒一口气，自顾自摇了摇头，可抬头看清来人后，不禁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大人原本说今日要来殓房殉下官，可下官等了许久都不见大人前来，猜想大人是来了这彩翠轩，”霍珈骏的眸子转了转，好奇道：“说了什么？”
“他要娶本宫。”嘉宁随口说完，打了个寒颤。
霍珈骏一愣，下意识抬头向楼上看了一眼，许久才道：“走吧，去寻陆大人，讨张搜查令来。”
“在皇室与世家的眼中，婚姻就只是助长自家声势的交易吗？”嘉宁喃喃道，停下了脚步，朝霍珈骏道：“霍公子，我眼下不能与你同去大理寺了。”
“嗯？”霍珈骏不解，脸色一沉，“不去了？”
“是，我还有件事要办，你先回殓房等我吧。”说完，嘉宁转身往东跑走了，头上的珠翠簪花丁零零地发出一阵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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