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大门缓缓合上，柳凌寒脚步沉重，缓步走着，总算到了晨阳郡主的院子门口。
晨阳郡主正在院中亲手烹茶，待晨间亲手采来的晨露沸腾，以丝绢隔着，晨阳郡主染着蔻丹的纤纤细指拎起水壶将热水迅速浸泡茶叶后，又倒出，这便是醒茶了。
热气氤氲下，晨阳郡主的眸中晦暗不明。
“女儿给母亲请安。”柳凌寒拱手俯身道。
晨阳郡主并未出声，神色淡淡，又缓缓向茶盏中注入热水，水流轻柔，一阵茶香扑鼻。
撇去浮沫，将澄明的茶汤倒入茶海，而后将茶水倒入茶杯中，至七分满，晨阳郡主才道：“起来吧。”
“谢母亲。”
“新采得明前龙井，待几日后过了清明，便喝不到了，快尝尝吧。”
“是。”
待晨阳郡主敛了衣袖坐下，柳凌寒才在晨阳郡主的对面坐下身。
柳凌寒抬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茶水，滋味甘醇，回甘持久，还带着些许的兰花香气，的确是上等的明前龙井。
“方才来的人，是嘉宁公主？”晨阳郡主开口问道，似是随口一问般，心神仍在杯中的茶水上。
柳凌寒吞了一口口水，敛了敛自己身上的披风，低声嗯了一声，声音极小，小到只有柳凌寒一个人听得见。
“我听闻，何御医能来为你诊治是因为嘉宁公主向皇上求了恩典。”晨阳郡主抬手，又给柳凌寒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茶水。
“是。”
“你与她，从前可是相识？”
“并不相识。”
晨阳郡主抬眸，“那她为何要帮你啊？”
“许是...”柳凌寒伸手握着自己的面前的青柚荷花纹折腹瓷杯，抿了抿嘴唇，视线不敢与自己的母亲交会，“许是因为嘉宁公主的马撞了女儿的马，心怀歉意，才会这般。”
见柳凌寒这般神情，晨阳郡主更是咬定两人之间有鬼，横声问道：“她与皇上能父女相认，你可从中帮了忙？”
柳凌寒惊讶地抬起眸子，总算知道了为何自己的母亲会对嘉宁有这么大的敌意，自父亲战死沙场，母亲便日日担心自己。
两年前，自己身负重伤险些也丧了命，母亲更是不愿让柳凌寒锋芒太露，只求能独善其身便好。
可今日晨阳郡主会有此一问，柳凌寒无需细想便猜到了其中缘由，“母亲入宫那日，可是见过太子？”
“你这是认了？”晨阳郡主冷哼一声，苦口婆心道：“自你父亲离世，我同你说过多次，咱们母女安生活着，延续柳家一脉便是，你何必要卷入那皇家的纷争里头。”
柳凌寒蹙眉道：“女儿也早就与母亲说过，太子心机深沉，又极有城府，母亲怎么会相信太子之言？”
“怎么会相信？”晨阳郡主转了转自己腕上的玉镯，扬声质问道：“嘉宁公主与皇上相认那日，是你带着禁军护皇室安危，可对可不对？
“嘉宁公主那时还是个乞丐，如何能得知皇室行踪，而你是禁军统领，自然对这事了如指掌，可对可不对？
“嘉宁公主以逃婚之名出城，怎的就偏偏撞上了你去捉拿人犯？前几日嘉宁公主打砸了庆安宫，用的也是你的拂柳鞭法，可对可不对？”
柳凌寒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母亲都己经知道了，还来问女儿作甚？”
“自然是为了你的安危，为了柳家的安危，”晨阳郡主将手上茶杯重重落回桌上，茶汤轻轻一荡，洒在晨阳郡主的虎口处，“你既然知道太子心机深沉，更不应该掺合皇室血脉之事，不应与那嘉宁公主混在一处。”
“母亲，”柳凌寒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轻叱一句，“自女儿大败归来，母亲在女儿受伤昏迷之时入宫请旨，向皇上请求辞去女儿的将职，皇上亦怜悯女儿是母亲唯一的孩子，便下旨准了柳家再不上战场。
“可这两年来，可有新的将门请缨？可有新的姓氏代替柳家？柳家列祖列宗若是泉下有知，可愿意柳氏如此？”
晨阳郡主别过眼眸，紧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柳凌寒说着，不知不觉红了眼圈，声音渐渐哽咽起来，放缓语气道：“母亲字字句句皆是为了女儿的安危，可是自女儿醒来，母亲可问过一句女儿昏迷这些时日可曾梦见了什么，可有问过一句女儿如今又是如何？字字句句也是要女儿明哲保身之语。”
院子里安静了好一阵子，柳凌寒才继续道：“世家关系盘根错节，柳家又是朝中重臣，皇室争斗不是柳家想要置若罔闻便能一笑置之的，”
柳凌寒站起身，高束着的头发轻轻晃动了两下，“母亲，女儿如今己经十九岁了，上过战场，杀过敌人，也在鬼门关里趟过了几回，早己懂得明辨是非。
“女儿不知道嘉宁可有心要与太子一争，可太子为人实在狠毒，此人日后若为大昭之主，必然不是能为百姓谋福祉之人，女儿是绝不会站在太子一边的。”
晨阳郡主深吸一口气，眉梢染上一层忧色，眸中似有轻岚，无奈道：“如今我是劝不住你了？”
柳凌寒垂眸，看着茶杯中澄明的茶汤映出自己的眼眸，声音淡淡，眸光却坚定，“母亲生而为郡主，是皇亲国戚，自幼便要学习女诫女训，要守的规矩更是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要多得多。
“与父亲成婚九年后便丧夫成寡，二十几岁就要一辈子守在父为子纲，父为妻纲的规矩牢笼里，即便处处守着规矩，眼下依旧是过得胆战心惊。
“母亲自己深受其苦，如今也要为女儿也编织这样的一副牢笼吗？”
说完这些话，柳凌寒自己也是心下一惊，这些都是嘉宁在查城东祁家命案时说过的话。
眨了眨眼睛，柳凌寒似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道：“母亲可还记得，女儿为自己取名凌寒，是为何？”
晨阳郡主感觉自己的心猛地被揪了起来，从腰间抽出丝绢，将自己手上己经冰凉的茶水拭去，并未听柳凌寒接着说，转身回了自己的寝室。
一阵春风吹过，柳凌寒轻咳了一声，顾不上将自己的斗篷拉紧。
看着母亲离开的背影，捏紧了拳头，口中喃喃道：“一叶乔木，亦可凌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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