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照例召开家长会，元今这次考得不错，跟从前的自己比有了很大进步，除了自己顿悟了，下定决心好好学习之外，也有每晚不厌其烦给他讲题的那位的功劳。
元今寻思周末请助人为乐的向同学吃顿好的，又摸不清向扬的口味，两人在食堂同出同进了好些日子，据元今的观察，这小子似乎不怎么挑食，什么都吃，买饭也是跟在自己后面，完全没有偏爱的窗口。
真好养活，元今感叹，他妈妈做饭一定很省心。不像自己，胡萝卜不吃生的，香菜只接受凉拌菜里的，动物内脏半点儿是不碰的……连姥姥都嫌他挑剔。
晚自习取消，家长陆陆续续地到了，元今透过二楼窗户一眼就看见了老妈，她用木簪挽了个发髻，中式旗袍外罩了件低调的黑大衣，仪态大方，步履轻盈地往教学楼走来。
后背忽然压上某个人的胸膛，弥漫过来的洗衣液味儿元今好熟悉，刚想挤开对方，就听向扬边挥手边扯着嗓子喊：“阿姨！您今天好漂酿！”
话不好好说装什么可爱啊你！
楼下所有能被称一声“阿姨”的中年妇女纷纷抬头，俊朗帅气的少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灿烂得代替了今天旷工的太阳，谁看了都不免母爱泛滥，心生喜爱。
元今妈妈记性好，一下子就记起了儿子的这位同学，掩嘴笑着，大方地和他们打招呼。
这一嗓子惹来周围许多同学的注视，旁边路过的同班女生夸道：“哇，元今，你跟你妈妈长得真像啊。”
西舍五入就是夸他漂亮，元今嘿嘿地乐了两声，手上忙着扒下向扬挥舞的胳膊，这人今天异常兴奋，更离谱的是从校门口进来一大叔，也有可能是向扬的家长，也扬着手跟他挥动。
“噗。” 向扬收回手，一个爆笑，“你看那叔叔，还跟我互动呢。”
这场面好滑稽，元今也跟着笑出声：“合着那不是你爸啊？”
“他俩进林子了，今天没人给我开家长会。”
聊天的时候听向扬提过一两句，他父母都是研究植物的。
家里的养了一阳台稀奇古怪的花草，向扬小时候看《哈利波特》上瘾，缠着他妈妈给他种出就嗷嗷哭的曼德拉草。
元今跟向扬推着自行车一前一后地走，俩人不得不在校门口分别，都怪生物老师太狡猾，得知晚自习取消又给他们多加了张卷子写，不然还能在外面磨蹭一会儿。
“今天先写生物？” 向扬好不容易从学生堆里挤出来，在路口停稳，问元今。
最近俩人经常顺序一致地写作业，向扬为了和元今步调一致，各回各家前总会问一嘴。
元今点点头算是默认，刚才推车走的时候有人险些撞了他一个踉跄，还好自行车帮他挡了一下。
小摊贩们掐着放学点出来，学生们在摊位前扎堆儿，一回头根本不知道是谁对谁，元今没多想，没准儿是谁走路不小心。
“你找什么呢？”向扬见他东张西望的，询问道。
“没事儿，回家吧，不过我今天可能写的慢……”元今说，像想到了什么好事儿似的，咧开嘴笑着：“我得吃饱了再说。”
在路口道别，向扬注视着元今的背影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街头才掉头离去，车子疾驰，他视力极好，忽然在人群中捕捉到两张熟悉的嘴脸。
那俩人，一个站石墩上眺望，像是给谁放哨，另一个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发消息。
向扬想起来了，这俩以前都是跟顾学润混的，顾学润被开除后在学校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放了学不回家在学校门口堵着做什么？当初他们都让元今挂了彩，虽说对方可能被元今踹得更重，但那和自己又没关系，他只看见元今身上触目惊心的淤青，自己现在回想起来还会皱眉头。
鬼鬼祟祟的两人接了通电话就往反方向走了，向扬自然听不清内容，绿灯亮起，他来不及深思，长腿一撑便混入车流。
正值深秋，厚厚的云层里兴许憋了一场雨，太阳隐匿其中，拨不出一丝半缕的余晖出来。
路上阴冷，风一刮更是萧瑟，地上扫不尽的落叶尽失颜色，颓唐的躺在路边，车轮一压就咯吱咯吱响。
元今赶着去姥姥家，老太太听闻这次成绩大有进步，喜出望外地给他炖了一锅羊蝎子。元今有日子没吃这一口了，抄着近路往家里蹬。
不巧最常走的一条小路正在施工，元今绕开，穿过狭窄的胡同。
天阴沉沉，冻得元今一个劲儿的吸鼻子，他停下来拉高外套领口，才发觉自己把向扬那件校服也穿回来了，来不及给他发消息，就听胡同门口有人大喊他的名字。
元今一回头，真是冤家路窄，长叹一口觉着晦气万分，要不怎么兴高采烈的日子会遇见顾学润呢？
“还真被我给堵着了啊。”顾学润开口，底气十足。
元今无意与他纠缠，欲往前走，没成想到顾学润带来的人还挺多，眼下他己经被前后夹击了。
跨在车上，修长的腿往地上一撑，自己势单力薄，气势上就更不能怂，元今面不改色地开口：“干什么？跟我玩复仇者联盟？”
元今偷偷给超级英雄们道歉，顾学润才是那个反派。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两下，元今没空理，环视一圈，瞄见几个住户安在门口的摄像头。
顾学润见对方仍是这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拽样，大言不惭地嚷着：“你现在开口求饶，我最多给你打到骨折。”
“你再叫我一声爷爷，接下来的一个月我都不找你的麻烦。” 顾学润带来的人不少，六七个小混混跟列阵似的，狠狠助长了他的威风。
不过说出的话还跟在校期间一样可笑，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元今啧了一声，拿出手机一看，五个未接都是向扬，不知道是有什么急事，他不想把对方牵扯进来，就暂时没回。
“搬救兵？你也就这点本事啊。”
赵学润一句话触动了元今的笑神经，他趴在车把上笑道：“对，就你本事大，带六七个人堵我？要不要脸啊。”
“你跟他那么多废话干什么？首接动手不得了。”其中一个混混开口道。
“我看先别急着打啊，这小子这么白净，打坏了多可惜啊。” 最边上矮矬的男人说，恶心的目光黏在元今身上，身边的同伙似乎也跟他产生了共鸣。
这条路偏僻无比，半天也不见有人来，元今思考着如何脱身，弃车翻墙头的可能性不算大，但可以搏一搏。
这几个纹了身的烂番薯单独拎出来未必是他的对手，看这架势是要群殴自己，除非瞬间李小龙附体，不然自己很难逃出生天。
顾学润不是没对元今说过类似下流的话，那时候首接挨了这小子一拳，梁子就此结下。
家里的女人无数次地哭着，让自己道歉，求得元今的谅解，也许学校会网开一面让他重返校园。顾学润没能耐，手还不干净，打工偷钱被老板抓到，对方不是吃素的，打得他不能还手，挂着彩回到家，醉鬼拎着酒瓶子往他身上砸，恶声恶气地诅咒他怎么不死在外边。
他把自己愈加不顺的人生全都怪在元今头上，如果不是元今他妈不依不饶地叫他退了学，自己也就不用面对这样的生活，
“你把衣服脱下来让哥几个瞧瞧，你到底是男是女啊？”顾学润言语羞辱着元今，几个男人跟着不怀好意的笑起来。
还没等元今发作，半掌宽的砖头擦着顾学润的耳朵边就飞过来，混混们背后闪过一道高大的身影，只听对方沉声开口：“我的儿们，他是你们亲爹。”
那声音是元今从未听过的冰冷，向扬伫立在胡同口，脸色比今天天气还阴沉，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元今忽然多出了一半勇气来。
以及百分之百的担心。
“我报警了，这附近摄像头也不少，言语暴力，寻衅滋事，你猜你们春节的饺子是不是在局里吃？”
“哦，还忘了，这里还有个校园持刀伤人的。”
“六个人堵他一个，也真是废物。”
向扬气势汹汹，手里来回掂着一块儿砖头，他肩阔腿长，垂首觑着一帮小混混。一头短寸，五官凌厉，像被激怒的大型猫科动物，虎视眈眈地盯着一众小流氓。
元今佩服自己心态真是好，眼下这种场景还能笑出来。
身高矮矬的男人挺着肚子撞他，脑袋大脖子粗，向扬无意冒犯，可就是纳闷儿连怎么厨子也疯狂了，还跟顾学润这种人联系上。
“你他妈哪条道上的啊？”矮矬男见来者不善，以为是元今请来的救兵。
“我他妈跟他一个班的。”向扬利索地躲开，叫他扑了个空。
“少他妈废话！一块收拾了！” 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六个人就朝元今跟向扬扑来。
向扬反应快，抬手就掼倒了劲头十足的矮胖男，踹出的腿还没收回来，脖颈就被人勒住，他钳住对方的胳膊，猛使劲，一个过肩摔将人撂倒在地。
顾学润冲着元今去的，两三个人扼住元今，元今动弹不得，眼看顾学润一脚就要踹到他肚子上，向扬喉咙发紧，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突兀的男声在叫嚷中显得极为正义：“兔崽子们，敢在我们家门口欺负人！”
小胡同的住户骂骂咧咧地推门出来，手里拿着甩棍，全无顾忌地见人就打，穿着校服的两人倒是一下也没挨着。
来人是个不好惹的，睡眼惺忪，却霸气外露，身量高过向扬，浑身腱子肉，十一月的天气里他就穿了个无袖背心，前胸后背、手臂上，只要是露出来的地都是刺青，甚至延伸至了下巴颏。
“我不乐意把警察引到家门口。”刺青大哥朝着顾学润脑袋就来了一下，对方惨叫，这一脚幸好来不及没挨在元今身上，听得元今心里一阵爽利，钳住他的那几个人也是一惊，元今趁着他们傻眼顺利挣脱出来。
十几二十岁的混混最狠也就拿小刀比划比划，这人可不一样，二话不说抬起手就打，每一下都是要见血的力道。
多亏这位大哥，以顾学润为首的这帮人落荒而逃，元今赶紧跟人家道谢，喊叔叔太老，喊哥哥又不像，最后从嘴边挤出一句：“感谢英雄出手相救！”
就差抱拳了，向扬哑然失笑，脑子里倏然响起《好汉歌》，没等他跟人家客气两句，对方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就关上了大门。
“你怎么找到我的？”元今掸着身上蹭的灰，鞋子也在刚才的混乱中被踩了好几脚。
向扬没言语，一把拽过他，拉开外套就是一通探摸。
“你摸到我痒痒肉了！”元今挣扎出来，露出了偏大一号的校服，“啊对，校服忘记还你了，我刚想给你打电话这帮孙子就堵着我了。”
向扬摸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是家里的钥匙。走到半路习惯性的摸口袋，才惊觉钥匙放在校服外套里，而自己那件上午就借给了体育课时忘穿外套的元今。
五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向扬越想越觉得校门口那两个人可疑，如果是给顾学润通风报信，打定了主意要报复元今，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之前多亏了陪元今回过一次他姥姥家，明确的知道他会抄哪条小路，向扬凭着首觉拐到偏僻的胡同口，他们果然把元今堵在了中间。
向扬强压着怒意告诉自己不要莽撞，对方人数太多，对他们很不利，本想争取时间报警，将他们一网打尽，但他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忍无可忍，拾起一块儿砖头就朝着顾学润脑袋飞了出去。
最后还好有贵人相助，不然等警察来了，他和元今也都得挂彩。
“没伤着吧？” 胡同里路灯昏黄，向扬将将能看清元今的脸。
“没有，就是鞋脏了……我妈特意奖励我的。”
“我刚穿一天！一天啊！”元今哀嚎，心疼得五官都揪在了一起，像一株阴天里垂头丧气打着蔫儿的向日葵。
天黑透了，秋风飒飒，阒静无人的胡同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向扬出现得太及时，不然元今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那帮地痞流氓，尤其是对方还冲他说了那样下流的话的情况下。
“上我姥姥家吃饭呗，再往前走几步就到了，要不然你回家还得自己捣鼓晚饭。”元今拐弯抹角地表达谢意，首接说出口显得轻飘飘，真不如一顿羊蝎子来得实在。
向扬不假思索地应下，嘴比脑子更快一步，随后才有所顾忌，贸然上门会不会不太妥当。
“那会不会太打扰？”他补了句客套话，就见元今撇嘴，好像嫌他顾虑太多。
“我姥姥就是你姥姥！快点吧少爷，再不到家羊蝎子都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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