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今的姥姥是位很慈祥的老太太，见了小辈儿眯着眼笑着，眼尾的纹路都仿佛在说她有多高兴自己的外孙能带同学回来。
“来，宝贝儿，洗个手咱就吃饭了。”她亲切地唤着向扬，手里握着颗削了一半皮的土豆，进了厨房也高兴叨叨：“没见元今带谁回来过，我们还以为是这小子总打架，没人乐意跟他玩呢。”
元今连忙打断她：“姥姥，我早就金盆洗手了。”
偏偏向扬要接茬儿：“元今在人缘可好了，中午想跟他吃饭都得排队。”
元今洗干净手，弹在向扬脸上几滴水，故意曲解他意思说：“你中午吃饭在哪儿都得排队。”
大门又开了，出去转悠一圈的姥爷回来：“哟，这么热闹。”
向扬亲切地问好，老爷子神采奕奕，穿衣打扮也足够讲究，锃亮的皮帽，纯黑皮大衣搭配宽宽松松的西装裤，脚下是闺女给买的老年登山鞋。
元今姥爷衣服还没脱，就从皮衣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掏出绿色的小扁瓶，瓶身上红底白字写着牛栏山二锅头。
作为外孙早就见怪不怪，他姥爷一辈子就爱喝点小酒，倒也喝不多，不过岁数大了姥姥总因为烟酒跟他吵架。
“小伙子真精神啊。”老爷子饮了口热茶，夸赞道。
“比您还差了点意思。”向扬从容回答，老人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姥姥在厨房喊，“快别跟孩子逗闷子了，人家小哥俩聊有你什么事儿啊，赶紧端菜来。” 她使唤一回家就偷懒的老头子，又叫元今把藏的零食都拿出来给同学吃。
“我来吧。”向扬忙起身，坐着等吃不合礼数。
老爷子比他还利索呢，趿拉着拖鞋进厨房：“别烫着你。”
向扬好久没受过这样的宠爱了，由于爸妈工作的原因，他从很小就独立了，前两年爸妈还会给他找做饭的阿姨，到了大学向扬更喜欢独处，饭多做几次就熟练了，虽然就目前来讲还不是太好吃，但他自己做饭的标准就是熟了且能吃就行。
“你还藏零食呢？仓鼠才这么干呢。”
元今可算逮到吐槽机会了，忙着控诉两个哥哥的恶行，从记事那天开始说起，才说到他西年级，姥姥就喊他俩吃饭去了。
“我等下和你说，可气人了！”元今小声嘀咕着，本来还生着气，一瞧见朝思暮想的羊蝎子，瞬间和全世界和解了。
饭桌上，元今把向扬夸得天花乱坠，说自己成绩取得重大突破有一半要归到向扬身上，姥姥听了一高兴又去给他们蒸了盘甜虾，姥爷微醺了，差点儿给向扬杯里满上，想敬他一杯酒，被元今眼疾手快地拦下。
“您可别介，他酒量不好。” 元今想起上回说话黏黏糊糊的向扬，酒精真害人不浅，这要万一向扬爽快地接受了，事后再来个“流氓撒娇”，元今恐怕得先折寿。
老爷子挺会抓重点，“哟，会喝酒啊小伙子，多大了？”
向扬答了生日年月，又给自己解释道：“其实不太会喝。”
“嗐，比今今大俩月呢。”老爷子拍着向扬肩膀，委以重任似的，“明年，过年来家里，咱爷俩喝喝。”
姥姥听见了，没把向扬当外人，照着她老头子的脑袋就拍了一下，不轻不重，反正能听见响儿，骂他不知道教孩子点好，一沾酒就胡说八道。
一顿饭吃得前所未有的欢乐，向扬上次和隔辈亲其乐融融的吃饭还是奶奶去世前，爷爷家尚未移居南方。自从奶奶走后，他爷爷就成天和树打交道，愈加地沉默寡言起来。
天太晚了，家长会都开完了，元今妈妈心情好，告诉元今她今晚跟朋友出去吃饭，让自己在姥姥家早些睡觉。
二老欲让向扬留宿，大晚上回家他们不放心，元今也暗示他自己那间屋子是一米八的大床，绝不会挤着他。
向扬婉言拒绝了，实话实说家里的花今天还没上养料，有的花是比人还娇气，他得回去照顾，承诺下次来带两盆好养的花给姥姥。
见状，姥姥便没再坚持，给他装了足足一个保温桶的羊蝎子，说放冰箱里可以吃几顿，又嘱咐他吃之前一定热透，临走前还不忘喊一句到家了要告诉元今一声。
姥爷掐着饭后的第一支烟，要送他下楼，元今拦下，自己跟着向扬走到楼道口。
黑不隆咚的楼道，推开铁门就是凛冽的风，一楼声控灯坏了，面面相觑几秒钟，二楼的灯一熄灭，彻底看不清对方的脸。
视觉被黑暗剥夺，其余感官就变得异常敏锐。
向扬闻到元今身上的桂花香，一呼一吸，热气打在脖颈间，不知道是不是离得太近了，激得向扬喉结一滚。
“差点又忘了，衣服给你。”元今清脆的声音在寂静里响起，衣料摸索的声音也被放大。
灯跟着亮起，向扬晃过神来，对上他亮晶晶的圆眼睛，思绪丢在秋风里。
向扬有些心急，手忙脚乱的套上自己的校服，生怕气温太低，存不住那点他无法宣之于口的贪恋。
散发着桂花香气的衣服罩在自己的外套下面，上面停留着一些元今的体温。向扬深呼吸，鼻尖萦绕的味道终于不只局限在死气沉沉的秋里。
“还是先写生物？”
“嗯，今天要是周五就好了。”元今没头没尾地感叹。
如果是周五，如果他们的关系在亲近一点，也许吃完饭向扬就能留在姥姥家和他一起解决各科作业。
向扬回去照顾花是不假，不想过多的给别人添麻烦也是真，元今猜透了向扬的心思，却忍不住想和他多相处一会儿。
都怪今天是个该死的星期三！
“是周五会怎样，你要带我夜不归宿吗？”向扬明知故问，又装着一副柔弱的口吻，沉声说：“哎呀，那可不行，我顶着这张脸太晚了出去，多不安全呀。”
这违和感不亚于关羽不耍大刀了改描眉，元今笑骂道：“是别人觉得不安全才对，你今天连真流氓都忽悠住了。”
向扬正色起来，终于吐出句正经话：“快吓死我了。”
他并非自己害怕，而是见元今被一帮小流氓前后围堵，担心对方有个闪失。
声控灯闪闪烁烁好几次，俩人终于道别，再不舍也敌不过没写作业的事实。
向扬一路飞驰，里边儿套着那件被元今捂了一整天的校服，自己就这样顺理成章的沾上了他的体温、气味，仿佛获得了超能力那样，繁华喧嚣的街道比不上他脑海的沸腾，黑灯瞎火的夜晚叫他心神荡漾，寂寥的深秋里他心头却开满五颜六色的花朵，春意盎然得不像话。
元今。
萧瑟秋风里，他的名字带来无数桂花香。
向扬恍惚以为他的盛夏似乎刚开始。踩着满地落叶不动声色地造访，又停在暮色里的某一处，留给他适应“季节错乱”的时间。
将近零点，元今才写完今天的作业，如果没有向扬带着，他早就两眼一黑睡过去了。
笔盖一合，元今打了个绵长的哈欠，“可困死我了……去年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会写作业到这个点。”
向扬笑了笑，说：“说明你开窍了，尝到了学习的甜头。”
“你困糊涂了吧，这算哪门子甜头……”
“你考试进步，阿姨和姥姥姥爷都开心，这难道不算吗？”
也对，家里对元今的学习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与其说是放任倒更像是溺爱，只图他个平安健康好好长大。
这次考试进步那么多，家长们肉眼可见的开心，元今觉得他们太好哄，只不过是从班里二十来名提升了十几名罢了，人家年级第二的家长还愁眉苦脸嫌孩子考的太差呢。
转天上学，元今跟向扬说好了似的，早起头一节课根本抬不起脑袋，眼皮就跟装了吸铁石一样，控制不住的合在一起。
语文老师是位从面相上看就十分温和的女性，三十来岁，一开口也是柔声细语，听不着半点儿火气：“元今，向扬，你们两个是半夜一块儿玩游戏了吗？怎么一个比一个困。”
“都站起来清醒会儿。”
向扬爽快地站起来，人没精神多少，上周换了座位，他现在跟元今就隔了一条过道。
元今艰难起身，好像一颗懒惰的种子不愿发芽那样，手撑着桌沿，弓背弯腰，向扬担心他站着都能睡着。
老师看元今这副困难的样子，点名让他念课文。
课间时前桌的女生给了他两块薄荷糖，说是能提神，元今接过，十分好奇地问你们早起都不困吗？怎么都坐这么首。
女生说：“当然困啊，我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她也含了块糖，“只能挺一挺啦，我脑子本来就笨，上课走神儿就完蛋喽。”
元今盯着她，试图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年级第二竟然会嫌自己脑子笨？那他这种是不是重开一把都没机会蹭到年级前十的裤腿。
“吃什么呢？”向扬晃悠过来，脸上带着水汽。
女生一见他过来便不好意思地转回去，元今递给向扬另一块薄荷糖，说：“我还以为你趴桌子上睡着了。”
“那你一定没有回头偷偷看我，我去洗了把脸，现在特清醒。”
元今纳闷儿：“我干嘛要偷看你？”
“嗯……这谁知道呢。”向扬弯着腰，手撑在元今桌子上，大高个儿堵在过道，幸好是后排，不然真的很影响通行。
一股薄荷味儿喷在元今脸上，比嘴里含着的那块儿糖更有用，元今彻底不困了，身子瞬间坐首。
中午吃饭时向扬又在食堂碰见顾学润那俩跟班，元今觉出他眼神不对，便问：“怎么了？”
“昨天就这俩人，给姓顾的放哨，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堵着你。”向扬沉声道。
邢雨耳朵尖嗓门大，一句“什么玩意儿？”惹来好几十口子往他们这边瞧。
向扬抹了一把脸，越来越觉得跟这小子一块儿吃饭是个错误。
“你不会小声说话吗？”向扬问他。
“不是，怎么回事儿？我那不是太惊讶了吗！”邢雨迅速往嘴里扔了一肉丸子，嚼了几口咽到肚子里，这才压下音量。
“昨天被顾学润给堵了，没多大事。” 元今解释。
赵天琦淡定多了，“他要报复你？觉得是因为你他才退学的吧。”
“谁知道呢，不管了。”元今满不在乎，豪饮一口番茄鸡蛋汤，味道寡淡，不是很满意地咂咂嘴。
“要不让家长接你？毕竟他在学校里连刀都敢带，在外面只会更无法无天……”赵天琦说。
“我妈太忙，以后不走那边就得了。”元今说。
“那你......”邢雨“爸”字还没说出口，就叫向扬一个丸子堵住了嘴，桌子底下又踩了他一脚。
兄弟心连心，邢雨闭麦了，向扬借风使船，接上元今的话：“以后我跟你回家。”
三脸懵逼，异口同声：“啥？”
妈的！
自己这张嘴怎么回事！
“我是说，我送你回家。”向扬清清嗓子掩饰尴尬，又忙着往嘴里塞了两口米饭。
“呃，不用吧……”元今推托着，他一大小伙子，还至于让别人送回家。
“今！让他送，你看他这德行，不是流氓也是个土匪。”邢雨打岔，“大家都是好兄弟！不用不好意思！换做是我，扬哥也得送，对吧哥！”
向扬敷衍地干笑两声，呵呵，那还真不一定……
于是当天放学后，向扬顺利的和元今驶向同一个方向。
元今特不好意思，这下又欠了向扬一个好大的人情，思考不出该怎么还回去。
自从他跟向扬熟悉以来，好像自己永远是在索取的那个，向扬这人尽管偶尔贱兮兮，但元今己经彻底把他当好朋友了。
向扬执意将元今送到小区大门处，也许是太亢奋了，这么冷的天他骑车骑出了一身薄汗。
“进去吧，我前面骑一会儿就到家了。”
“噢。”元今说，他生怕向扬特意绕远来送他回家，那样可太要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一会儿是多会儿啊？”
向扬怕他心里有负担，自己家住的不算远，但送元今也绝对算不上顺路。
“有机会自己来算一下。”他狡猾地笑着，语气轻浮，藏着不为人知的期待，又补充道：“不远，等你吃完饭我备不住都写上作业了。”
听他这么说，元今心里那点不安才落下，“那我回去了，明天见！”
“明天见。”向扬目送他进了小区大门，首到少年的背影隐匿在月色里，他才动身离去。
保安大叔还是上回那位，喝了口热茶，感叹小哥俩感情真好。
向扬听到了，会心一笑，“是啊，我们俩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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