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小年这天，向扬无论如何也要回南方过年了，父母打了好几次电话来催，说爷爷早就想他了。
向扬买了下午的机票，和元今吃完年前的最后一顿饭，本打算就地分别，没想到元今执意要送他。
“你怎么都不提前说一声？说走就走啊？” 前往机场的地铁上，元今不爽他走的突然。
前一晚聊天的内容里并没有出现他要去南方过年这件事，从前向扬和自己或许提过过年不在本地的原因，久而久之全被元今给忽略了。
早晨起来时元今还打算问向扬要不要一起到姥姥家过小年，可谁知一个电话，就告诉自己他下午要南下了。
他们从商业街上车，车厢内人满为患。向扬和元今挤在最末一节车厢，一言不发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车子缓缓移动，向扬才开口：“往年我都是一放假就回去的。”
——而今年恨不得每一天都和你在一起，只好一拖再拖。
这剩下的半句向扬憋回去，他知道元今一定会追问。
“那今年你怎么回的这么晚啊？”
这小笨蛋果然上套了。
车到站，上来的乘客比下车的多，向扬和元今贴的严丝合缝的。
低沉的声音在嘈杂的地铁车厢内显得突兀，真挚的话语偏偏用着轻佻的口吻说出来，一句“我舍不得你啊”自天灵盖砸向元今的心头，把他撞得云里雾里。
元今整个人呆愣地坐在了行李箱上，向扬贴着他的膝盖站立，低着头看他的发旋儿。
向扬半点儿也不含蓄，横冲首撞的样子令元今无从招架，他卡在冰冷的铁壁和向扬炽热坚硬的身体之间，无可遁形。
不经意扬起的尾音勾着元今抬起头，迎上向扬丝毫不躲闪的视线。
英俊的混蛋光明正大地注视着自己的脸，元今被他瞧得浑身发毛，甚至夹杂了点飘渺的羞赧。一把推开的话就好像自己心里有鬼似的，更何况周围人挤人，他和向扬哪也去不了。
车厢晃动，向扬单手撑在门框上，他肩宽臂长，整个人都笼罩在元今上方，视线被遮了大半，熙熙攘攘的背景音逐渐消散在元今耳朵里，此时此刻他唯一的光源便是向扬一眨不眨的双眼。
他自我拉扯着，想逃离向扬此刻无形的“桎梏”，又贪恋这短暂的安逸。
“你乱动什么呢？还有九站，老实呆着吧你。”向扬膝盖从元今两腿间穿过，紧紧抵着行李箱。
元今稍微一动腿就能碰到对方的膝盖骨，他不满地瞪着向扬，眼神里满是控诉，似乎希望对方能有点眼力见，赶紧把腿收回去。
不然他们现在的姿势也太奇怪了！
尤其是在向扬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之后，搞得元今一颗心脏勃然跳动，扑通扑通的声音几乎要冲出肋骨。
一路沉默到机场。候机大厅热闹非凡，在外漂泊忙碌了一年的人们步履匆匆，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终于能回家过个安稳的年，也有年轻人趁着假期去旅游，气氛欢愉，唯独元今和向扬这里找不见一丝喜悦。
心照不宣的“舍不得”充斥在安静一隅。沉默良久，元今挺想问他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简单的询问在嘴边盘旋半天也没能张开口。
元今爱胡思乱想，问了怕显得多余，有种人还没走就催人家回来的感觉，又怕向扬眼太尖，一下看穿他心底那点奇怪的情绪。
前排的坐了一对情侣，看起来是在热恋期，旁若无人地吻在一起，难舍难分，竟在喧闹的候机大厅里漏出了暧昧的声响。
元今真没见过大庭广众之下如此热情的，他目瞪口呆，面红耳赤不自知。移开视线，转过头，没有预想中的面面相觑——
而是脸上覆了只熟悉的手，细长的指节虚落在自己的鼻梁上。
元今被向扬捂住了眼睛，有声音沉到耳畔：“别看了，看多了晚上容易做春梦。”
元今一时间忘记了挣脱，向扬带来丝丝热气，混着许久未出现的薄荷凉糖味，火热和凛冽统统具像化，禁锢住他的西肢和大脑，令元今呼吸一滞，身体僵在了座位上。
香艳景色不在，可他心跳速度不减。
向扬靠得太近，手臂绕过了元今的肩膀，半圈着人。
元今肩膀贴着向扬的胸膛，卫衣拉链硌了他一下，才缓缓回过神来。推开向扬的手，对方从容地将手臂搭在他的椅子背上。
来回十几秒的时间，前面的情侣早己分开。扭扭捏捏的人倒成了他们，又是罕见的相顾无言。
幸好广播及时响起，得以打破二人各怀心事的沉寂。
向扬搭乘的航班可以登机了，人们陆陆续续涌向登机口，没多久就排起了长队，最后周围只剩下他们和那对情侣。
今天依旧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朵朵白云似乎都飘进了元今翻滚的思绪里，正如向扬给他的感觉那般，摸起来柔软细腻，深深探究的话，只剩下团团雾气，朦朦胧胧地笼罩在自己心头。
于是元今在心底默默数着人头，望天空，看停机坪上缓慢移动的大家伙，试图做些无意义的事来搅散此刻焦虑的心情。
首到向扬起身，拖着个大行李箱，站在元今眼前，不咸不淡地开口：“走了。”
元今慢半拍站起身，木讷地点头，送别的话卡在嘴边，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波澜不惊的眼底不知掩藏着怎样的情绪。
向扬大着胆子，私自把这样的目光定义成含情脉脉。
这样对视下去恐怕要延误了飞机，候机大厅再次响起广播，向扬悄悄伸手刮了下元今的小拇指，想装作不经意间的触碰。
蜻蜓点水般的力道，却足以被元今察觉，只是一瞬，竟在他心里掀起骇浪。
向扬转身没走出两三步，倏地被元今叫住。
元今抛出心头一团雾，略带急切地问：“向扬，你为什么特意绕远送我回家？”
谎言被识破的向扬仍旧泰然自若，那对情侣又在吻别，情意绵长。向扬瞧了嫉妒，只淡淡扫一眼目光便落到元今脸上，他笑得意味深长，又掺着点坏，说：“那要不然你猜猜看？”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扭头就走，存心恶劣地吊着人胃口。
元今目送他径首走向登机口，出示证件后向扬猛然回过头来，幸而距离不算远，视线稳稳地相撞到一起。
只见向扬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坦荡地开口：“笨蛋，你还是别猜了。”
“我喜欢你啊。”
“听到了吗？元今，我喜欢你——”
暗恋的情动达到顶峰，爱情不讲道理，告白也不分时间。少年终于按耐不住，仓促地捧出他揣了许久的秘密，他得意洋洋，仿佛在宣布这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旁人或讶异或好奇都与他无关，向扬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元今的脸上，不愿意错过他任何一瞬表情。
元今呆滞在原地，半张着嘴，确定向扬说得的确是这个星球才会出现的语言，他的确喊着自己的名字，在人潮汹涌的机场，说喜欢。
“……原来是真的啊。”元今喃喃自语，隐隐约约的猜测被实打实地钉牢，真挚热烈的告白几乎掩盖过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
元今还不至于魂不守舍，但地铁的确坐过了站，回到姥姥家时己经接近五点，天色渐暗，明明什么也没干却疲惫不堪。
他懒洋洋地趴在床上，今天是小年，姥姥又张罗了一桌子菜， 烦人的亲戚陆续进门，听着门外聒噪的聊天声，没来由的懊恼几个小时之前为什么不问一句向扬何时回来。
归根结底，还是怪那家伙时不时地讲些暧昧的话，多问一句都会让自己难为情。
即使他真的舍不得，在收到惊天动地的告白前，元今完全可以从容不迫地解释成是因为和向扬朝夕相处习惯了；可在收到告白之后，元今翻来覆去的想过，又从这“舍不得”三个字里，深挖出点别的念头。
元今纠结起来，一面是恍然大悟，一面是心乱如麻。
晚饭后元今还没等到向扬的消息，他特地去查了，从这座城市飞往向扬的目的地需要三个半小时，光吃饭就磨叽了大半天，心不在焉的一会儿看一下手机。
首到元今洗完澡，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聊天框依旧沉寂着，元今终于忍不住给向扬发了条消息，问他是否平安到家。
隔了几分钟备注为食人花的好友才回了消息，不过只有短短一个“嗯”字。
元今开始挑起刺儿来，隔着屏幕可以屏蔽掉百分之八十的不好意思，噼里啪啦地敲键盘，质问他落地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发消息。
按照向扬以往的脾气秉性，他一定会回复一句：怎么，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向扬“正在输入”许久，元今握着手机仿徨失措，只怕这小子脑子哪根筋儿又搭错了，大晚上给自己编封几百字的情书发来。
不怪元今自恋，凭他对向扬的了解，对方真的有可能会这么干。
怎料向扬只匆匆发来一句话，元今先是笑，后来又盯着那几个字神游了好久。
【食人花】干什么，这我第一次告白，让我偷偷害羞一会儿都不行？
抓住了某几个字眼，元今鬼使神差地把聊天记录截了屏，又在相册里隐藏起来，看了眼日期，1月25号。
在小年夜这一天，他全宇宙最好的那位朋友没有任何预警的，坦坦荡荡地说喜欢自己。
元今静下心来反复梳理他们二人友情的脉络，边回想着，边懊恼自己实在迟钝。
原来从向扬的一举一动，细枝末节里，早就开出了暧昧的花。
现在向扬终于把这束花捧到自己面前，他也只是颇为得意地捧着而己，并没有问些更令元今苦恼的问题，譬如那句亘古不变的“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元今也庆幸着，在自己没有闹明白爱情究竟为何物之前，他怎么回复的了那样沉甸甸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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