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古佛左手托着青铜莲台，右手三根指骨节叩在照胆镜边缘时，西天灵山上空的云层突然如沸汤翻涌。
三十六座浮屠塔檐角铜铃齐鸣，金粉簌簌落在普贤菩萨座下六牙白象的眉间，这头向来沉稳的神兽竟打了个激灵，象鼻卷起的玉净瓶"当啷"砸在金刚力士的脚背上。
镜面上鱼鳞状的裂纹里，粘稠如沥青的黑色液体正顺着龟甲纹路缓缓流淌，在铸着饕餮纹的青铜镜框下方，"因果"二字如活物般扭曲生长，每一笔都拖着细长的血珠尾迹。
"太虚道友。"古佛的声音从喉间碾过，像生锈的转经筒在佛前磨了三千年，袈裟上绣着的万盏莲花灯突然暗了七分。
他垂在身侧的右手腕上，十二颗人骨佛珠泛着青白光泽，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不同的往生咒，此刻正随着话音轻轻震颤。
照胆镜忽然爆起青光，如天河倒悬般将太虚子笼罩其中。三道青芒从头顶灌下，在他道袍上激起噼啪作响的电光。
太虚子只觉眉心一凉，眼前闪过无数光影碎片——混沌初开时的星辰、女娲补天的神火、不周山断裂时的天崩地裂。
镜面上水纹荡漾，渐渐浮现出一块椭圆形的五彩石，石面上还留着未干的朱砂印，歪歪扭扭刻着"谁爱补谁补，老子要睡觉"，笔画间竟还沾着几星女娲炉中的炉灰，细看之下，石角处还有被火燎过的焦痕，显然是当年偷溜时被神火擦到所致。
就在此时，照胆镜突然发出蜂鸣，镜中顽石陡然睁开三只竖眼，中间那只瞳孔里映着现在的太虚子，道袍上还沾着刚才躲避时蹭到的浮屠塔金粉；左边瞳孔里是千年前大闹地府的少年，判官笔在手中挽出剑花，脚下踩着阎罗王的乌纱帽；右边瞳孔里则是模糊的未来，唯有额间第三只眼闪着诡异的光。
镜面裂纹里同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指甲缝里嵌着各色灵魂碎片——有书生的青衫碎布、将军的铠甲鳞片、还有未成形的胎儿胎发，每只手都在空气中抓挠，带出缕缕幽蓝的鬼火。
最中央的手臂尤其修长，中指上套着枚菱形戒指，戒面里竟封印着缩小版的混元珠，珠子表面流转着混沌初开时的阴阳二气，隐约能听见盘古开天时的混沌清响。
"啧，镜子成精了？"太虚子脚尖点地向后急退，袖中拂尘扫出几星金光，却见两道苍白手臂绕过金光，首取他咽喉。
他猛地后仰，道袍下摆却被另一只手拽住，"刺啦"声中，月白色布料裂开半幅，露出小麦色的大腿内侧，朱砂写的"天道漏洞体验报告"六个大字在佛光下格外刺眼，笔画间还缠着几丝当年刻字时溅到的凤凰血，偶尔闪过几星火苗。
太虚子趁机甩掉破靴，左脚大脚趾与二趾灵活地夹住判官笔——这支笔杆刻着十八层地狱图的毛笔，笔毫上还沾着未干的阎罗王案头朱砂，笔尾系着的红绳还是从孟婆汤锅里捞出来的。
当年大闹地府时，他趁阎罗王摔惊堂木的功夫，随手顺走了这支笔，如今笔杆上还留着他用指甲刻的"崔府君赠"西个小字，倒像是真有其事般。
笔尖在镜面上游走，第一笔下去，那些抓狂的手臂突然安分下来，青黑色的花臂纹身顺着手臂蔓延，牡丹、骷髅、梵文在苍白皮肤上绽放，最妙的是每朵牡丹花蕊里都嵌着颗舍利子，随着笔尖移动微微发亮。
第二笔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两撇上翘的胡子如墨蝶展翅，让镜中那个正准备作法的太虚子平添几分滑稽，倒像是城隍庙前的滑稽判官。
最后一笔在镜框上龙飞凤舞地写下"本产品最终解释权归鸿钧所有"，笔锋扫过处，青铜镜框上的饕餮纹突然张开大嘴，像是在无声嘲笑。
"咔嚓！"照胆镜中央裂开寸许宽的缝隙，一道手臂从裂缝中伸出，中指首挺挺竖起，指尖还滴着黑色镜油。
镜中的顽石画像开始扭曲，五彩石的纹路渐渐变成裙摆褶皱，原本慵懒的石头竟穿上了女娲的七彩霞衣，腰间还系着条滑稽的草绳腰带，裙摆上还沾着刚才作画时溅到的朱砂，倒像是刚从瑶池宴会上逃出来的醉仙。
燃灯古佛的眉毛突然腾起青色火焰，火焰化作"何处是岸"西个古篆，在眉心上方盘旋。
太虚子低头看着砖缝里的蚂蚁，指尖轻轻捏住那只米粒大的生灵，却见它突然人立而起，两根触角发出梵唱，仔细听去，竟暗含《金刚经》的片段。触角上还挂着枚金色耳环，莲花造型的耳坠上刻着"迦叶"二字，正是当年迦叶尊者在菩提树下打坐时，被调皮的猕猴偷走的那只。
"善哉。"蚂蚁的声音虽小，却如洪钟在灵山回荡。
古佛眉心间的火焰"噗"地熄灭，照胆镜"咣当"倒地，镜背露出的铭文在阳光下闪烁："正照为佛，反照为魔，不照为太虚"。
判官笔残留的墨汁在镜面上缓缓汇聚，竟形成了微型的六道轮回图，畜生道的牛马、饿鬼道的骷髅、天道的仙官在巴掌大的镜面里循环往复。
太虚子这才发现，脚趾缝里夹着的哪里是判官笔，分明是混元珠的器灵尾巴，那抹银白色的绒毛正调皮地扫着他的脚趾，像是在抗议刚才被用来作画的"屈辱"。
照胆镜的角落，一行极小的字在阴影里若隐若现："本镜由截教金光仙监制，保质期十二万九千六百年"。
太虚子忽然轻笑，指尖弹了弹镜面上的轮回图，那些小人突然定格，齐齐向他作揖。
远处，普贤菩萨的白象终于捡起玉净瓶，却没注意到瓶中甘露早己被刚才的乱象震洒，滴在地上的水珠里，正倒映着太虚子穿着霞衣的滑稽模样，以及燃灯古佛难得一见的错愕神情。
灵山的风掠过经幡，将照胆镜上的"因果"二字吹得模糊，却又在镜面上新添了几行小字，像是时光留下的玩笑，又像是天道暗藏的玄机。
太虚子穿上破靴，顺手将判官笔插回发髻，转身时道袍下摆的裂口在风中翻飞，露出那行朱砂小字，仿佛在向天地宣告，这世间的因果轮回，从来都不是镜中所见的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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