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乔楚站在一栋老旧的瓦房前，抬头望着斑驳的墙面和爬满藤蔓的阳台，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里了。"刘光耀撑着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林秀云，窑头村27号。我们终于找到了。"
乔楚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怀中那个用红绸包裹的木头箱子。箱子里装着的，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门铃响了三次，屋内才传来缓慢的脚步声。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那是一位看上去七十多岁的老人，银白的头发整齐地挽在脑后，眼睛却明亮得不像这个年纪的人。她穿着朴素的藏青色对襟衫，脖子上挂着一枚青白色的瓷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你们找谁？"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却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林老师您好，这位是省档案局的。”乔楚微微鞠躬，指着刘光耀，"我叫乔楚，是东山乡政府的。我们想请教您一些关于陶瓷工艺的问题。"
林秀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乔楚怀中的木箱上。"我不接受采访，也不收徒弟。"她说着就要关门。
刘光耀急忙上前一步："林老师，我们不是记者，也不是来拜师的。我们是为了'青雪瓷'的工艺来的。"
门停在了半途。林秀云的手指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什么青雪瓷？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乔楚轻轻解开红绸，打开木箱，露出里面几片青白色的瓷片。"林老师，这是我们在古窑遗址找到的残片，经过检测，确认是失传的'青雪瓷'。釉下检测到了林家特有的矿物标记。"
林秀云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瓷片，嘴唇颤抖着。良久，她才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屋内比想象中整洁，却处处透着岁月的痕迹。老式的红木家具擦得发亮，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角落里摆着一个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几件青瓷作品。最引人注目的是客厅正中的一张老照片——一对年轻夫妇站在窑厂前，男人手中捧着一个青白色的花瓶，女人怀里抱着个约莫三西岁的小女孩。
林秀云给两人倒了茶，茶具是普通的白瓷，却洗得发亮。"我不是把东西都上交了吗？"她坐下后第一句话就带着警惕，"当年抄家的时候，能拿的都拿走了。"
乔楚和刘光耀对视一眼。刘光耀清了清嗓子："林老师，我们查过资料。1968年，您父亲林先生确实交出了一部分工艺配方，但根据我们的研究，最关键的火候控制和釉料配比并没有记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林秀云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那些事都过去五十年了！"
乔楚放下茶杯，诚恳地说："林老师，我们来的目的是要将这门技艺发扬光大，我想，这也是您的心愿。'青雪瓷'是陶瓷史上的瑰宝，它的釉色如雪中透青，质地似玉非玉，现在完全失传了。"
林秀云站起身，走到玻璃柜前，手指轻轻抚过里面的一只小碗。碗身青白相间，釉面有细密的冰裂纹，在灯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彩。"发扬光大？"她苦笑一声，"当年就因为这'青雪瓷'，我父亲被关进牛棚，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东躲西藏。最后..."她的声音哽咽了，"最后父亲没能熬过来。"
屋内陷入沉默，只有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乔楚感到胸口发闷，他没想到揭开一个工艺秘密会触及如此深的伤痛。
"林老师，对不起，我们不知道..."刘光耀局促地搓着手。
林秀云摆摆手，重新坐下。"不怪你们。这些年，偶尔也有人来找我打听'青雪瓷'的事，我都拒绝了。"她的目光落在乔楚带来的瓷片上，"这些碎片，是从哪里找到的？"
"古窑遗址，去年发掘的。"乔楚小心地回答，"碳十西检测显示是民国时期的作品。我们比对过所有资料，确认是林家的'青雪瓷'。"
林秀云的眼神变得遥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小山村情缘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小山村情缘最新章节随便看！"民国三十七年，父亲烧制了最后一批'青雪瓷'。那时我才七岁，只记得窑火整整烧了三天三夜。出窑那天，父亲抱着那个花瓶哭了，说'林家三百年的心血，不能就这么断了'。"
她站起身，走向里屋，片刻后捧出一个布包。解开层层包裹，露出一本发黄的笔记本。"这是父亲的窑工日记，我一首藏着没交出去。"她翻开其中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配方和温度曲线，"你们想要的，都在这里。"
乔楚屏住呼吸，手指微微发抖。刘光耀凑过来，眼睛瞪得老大。"这...这就是完整的'青雪瓷'工艺？"
林秀云点点头，又摇摇头："配方是完整的，但有些东西，不是写在纸上就能学会的。"她指着其中一页，"比如这个'望火'的技巧，需要根据火焰颜色判断窑温，差一度都不行。父亲教了我三年，我才勉强掌握。"
乔楚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当年您父亲交出的配方不完整，是因为有些步骤根本无法用文字描述？"
"不仅如此。"林秀云苦笑，"父亲知道，就算交出去，没有林家世代相传的经验，别人也烧不出真正的'青雪瓷'。他本想保住这门手艺，等风波过去再...可惜..."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雨声渐大，敲打着窗户。乔楚感到一阵心痛，为那个消失在历史洪流中的工艺，也为眼前这位背负着家族记忆的老人。
"林老师，"她轻声说，"现在科技发达了，我们可以用仪器精确控制温度，用计算机分析釉料成分。如果您愿意指导，'青雪瓷'一定能重现光彩。"
林秀云沉默良久，突然问道："为什么是你们？为什么现在？"
刘光耀解释道："去年韩国申遗的'雪青瓷'与'青雪瓷'极为相似，但我们的研究证明，'青雪瓷'的历史比它早至少两百年。如果不尽快恢复这门工艺，我们的文化遗产就会被别人抢走。"
"又是争来争去..."林秀云叹息，"瓷器本无国界，美才是永恒的价值。"
乔楚点头："您说得对。但我们更担心的是，如果不及时抢救，这门工艺将永远消失。您看..."她从木箱底层取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粉末，"这是我们用公布的配方尝试烧制的样品，釉料完全无法附着。"
林秀云接过袋子，用手指捻了捻粉末，突然笑了："你们少了一样东西。"
"什么？"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青阳山的观音土。"林秀云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光彩，"只有那里的土含特殊矿物质，能与釉料发生反应。父亲每年都要亲自去挖，说那是'青雪瓷'的魂'。"
乔楚恍然大悟："所以这就是为什么其他窑厂仿制不出来！"她激动地抓住林秀云的手，"林老师，请您帮帮我们。这不只是为了保护文化遗产，更是为了完成您父亲的心愿啊！"
林秀云抽回手，走到窗前。雨己经小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她银白的头发上。"我需要考虑。"她背对着两人说，"这不是小事。五十年来，我从未碰过窑火，就是怕想起那些事..."
乔楚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我们理解。这是我们的联系方式，您随时可以找我们。"她放下一张名片，又补充道，"无论您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
离开时，雨停了。乔楚抱着那个木头箱子，回头望了一眼站在窗口的林秀云。老人的身影在逆光中显得格外孤独，却又莫名地坚定。
"你觉得她会答应吗？"走远后，刘光耀小声问。
乔楚抚摸着木箱："我不知道。但我相信，没有人能真正放下融入血脉的技艺。就像这些瓷片，即使破碎，依然美丽。"
远处，屋内窗帘轻轻拉上了。林秀云站在玻璃柜前，取出那只小碗，碗底刻着一个小小的"林"字。她用手指描摹着那个字，泪水无声滑落。
"父亲，我该怎么做？"她轻声问着空荡荡的房间，回答她的，只有碗中回荡的、如泣如诉的瓷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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