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星回首，目光沉沉地望向那扇紧闭的竹门，衣袖轻拂间，一道无形禁制悄然展开，如天罗般笼罩整座药园，隔绝一切窥探与闯入。
待确保万无一失，他这才将视线落回悬浮于身前的紫虚剑上，冷声道：
“你想说什么？”
那双如寒潭般幽冷的眼眸深处，忽地映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名本该消散于天地的黑衣女子，此刻竟自剑柄阁楼浮雕处缓缓浮现。黑裙如夜，面纱轻掩，恍若往昔。
“不必如此戒备。”女子声音缥缈，似从遥远时空传来，“除你之外，纵是天地法则，亦无法察觉我的存在。”她微微抬手，示意他无需这般紧张。
姬星眸光一凝，寒意骤生：
“你……不是早己湮灭于天地之间？”
他分明记得，当初曾亲眼见证她的消散——连同瑶华的父母，李明泽夫妇，皆在他眼前步入虚无，再无踪迹。为何如今……
“不错，我确实早己消散。”黑衣女子低语，声音如风拂过枯叶般轻渺，“如今这般模样，或许是‘它’对瑶华……最后的怜悯。”
她缓缓抬眸，目光穿透竹屋的阻隔，落在那沉睡的婴孩身旁——两道朦胧虚影正静静守候，若即若离，仿佛一场触不可及的梦。
“百日宴……权当是让她的父母，再陪她最后一程吧。”
姬星眼底寒芒微闪，冷声质问：“代价呢？”
他不信，自虚无归来，会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女子沉默片刻，面纱下的唇角似乎牵起一抹凄然的笑：
“不归天地，不入轮回，不留痕迹……从此鸿蒙混沌之中，再无我等半分踪影。”
她的声音幽幽回荡，宛如一缕即将散尽的残烟。
夜风低徊，竹影婆娑。
姬星凝视着她，眸中寒芒如刃，声音却沉缓如渊：
“值得么？”
黑衣女子静立风中，面纱轻拂，露出一瞬苍凉的微笑。
“于他们而言……自是值得。”
她望向竹屋内那对朦胧身影，语声轻若叹息：
“当初，他们本该被天地抹去一切痕迹——记忆、魂魄、存在……尽数归于混沌，化作新生本源。”
“可如今……”
夜露凝在她的睫羽，映着残月微光。
“他们舍弃了轮回转世之机，只为再看女儿一眼。”
“从此，连化作尘埃的资格都将湮灭……”
“今夜之后，这世间，再无他们半分存在。”
最后一字落下时，远处传来婴孩梦呓般的呢喃。
那两道虚影，似乎在这一瞬，轻轻颤动了一下。
夜色静谧，烛影摇曳。
“哎，师姐你听——”何珈忽然轻呼，眼眸亮晶晶地凑到床边，“瑶华竟会说梦话呢！”她歪着头，指尖悬在半空，既想触碰又不敢惊扰，满眼都是柔软的好奇。
——那对与她相隔时空的虚影，望着何珈眼中流露的疼惜，模糊的唇角轻轻扬起。
这样……就好。
纵使他们再不能陪伴在侧，至少这世间，仍有人如此珍视他们的女儿。
“师妹，别闹。”云曦从矮榻上起身，一把攥住何珈蠢蠢欲动的手腕，“若吵醒了瑶华，看师尊醒来不罚你抄三百遍《灵药录》。”她压低声音，眼底却漾着笑——白日宴席上，这小师妹筹措着要偷摸婴孩脸蛋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何珈冲师姐俏皮地吐了吐舌尖，随即亲昵地挨着她坐下。
而在她体内的情海之中，情娆慵懒地倚坐在七情树的枝桠上，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瑶华所在的方向——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澎湃汹涌的情感力量。
作为执掌“情”之本质的存在，她第一次感到了震撼。
“瑶华……”她低声呢喃，指尖轻轻缠绕着一缕情丝，“你究竟是谁？凡是与你相关之事，总是这般……令人惊叹。”
夜色渐浓，何珈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云曦肩头，浓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仿佛随时都会坠入梦乡。
“若是困了，便回去歇息吧。”云曦侧首，目光柔和地注视着身旁的师妹，“今日筹备宴席，你也累坏了。”
“唔……不要……”何珈含糊地嘟囔着，双手却像藤蔓般紧紧缠住云曦的手臂，“我要陪着师姐……”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化作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云曦怔了一瞬，垂眸望着紧抱自己手臂酣睡的师妹，唇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温柔的弧度。她静静坐着，纹丝不动，生怕惊扰了这份依恋。
竹屋内，那两道朦胧的虚影依旧守候在瑶华身侧，若隐若现。
屋外，姬星负手而立，银白的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轮廓。他仰望着九天之上的皓月，深邃的眼眸中思绪万千，无人能窥其分毫。
紫虚剑静静悬浮在他身侧，黑裙女子亦随之抬首望月，衣袂在夜风中轻扬。
“明月皎皎，纤尘不染。”她忽然轻语，“人心似渊，难辨浊清。”
夜风掠过竹林，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这声叹息。
姬星眸中寒芒微闪，声音冷彻如冰：
“应承之事，我自会践诺。”
——那对夫妇的遗愿，他必将履行。瑶华此生，定会得他相护。
女子却轻轻摇头，面纱下的唇角勾起一抹洞悉天机的弧度：
“你并非应我之请。”
“此乃‘它’为你择定的宿命……你我不过是践行者而己”
紫虚剑发出幽幽清鸣。
“我可向你保证——”她抬手指向天际，一缕星光倏然没入紫色剑身，“今日种种，皆为特例。在瑶华十六岁前，紫虚绝不会再现于她眼前。”
最后一字落下，剑鸣铮然，女子身影彻底消散于月华之中。唯余满地竹影，斑驳如写就的天机谶言。
紫虚剑身轻颤，剑锋流转间，一道幽邃的虚空裂隙悄然而现。本该狂暴肆虐的空间湮灭之力，此刻却在剑意压制下温顺如驯，宛若一泓无波的静水，未惊扰半片竹叶，未扰乱一丝月色。
剑影渐没，裂隙如昙花一现般悄然弥合。
药园重归静谧，唯有月华如水，将姬星孤绝的身影拉得修长。他负手而立，银辉满肩，恍若一尊亘古不变的玉雕，与这漫漫长夜默然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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