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作监的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曹璟的皂靴踏过水廊时，鞋底粘起几片前朝箭簇的锈斑。马均正在校验新制的百炼刀，老监令独臂挥锤的节奏，与檐角铜铃的摆动分毫不差。
"三十七锤。"石苞突然开口，他脖颈上的烧伤在炉火下泛着油光，"比寻常刀剑少十二锤。"
马均的桃木拐杖骤然停在半空，铁砧上的刀胚发出未尽的余颤。老监令转身时，独眼扫过曹璟腰间的曲辕犁模型："这就是改农具的娃娃？"
"监令的鼓风囊该换了。"我指着墙角的牛皮囊，接缝处正漏出细密的火星，"用双层水排交替送风，炉温可再升三成。"
石苞突然抄起火钳，从废料堆里勾出半截断剑："水排送风虽好，但铁汁易生气泡。"断口处的蜂窝状气孔在火光下无所遁形。
马均的拐杖重重戳地，震得梁上悬着的环首刀叮当作响。老监令抓起把新制的弩机，独臂机括连发三箭，箭矢却接连卡在靶垛第三层木纹处："改良？说得轻巧！"
我解下外袍铺在青砖上，炭笔勾勒出连弩的望山曲线："若在矢道上加刻回旋槽..."笔锋突然被老监令的杖头压住，桃木纹路与图纸上的曲线诡异地重合。
"竖子可知军械规制关乎国运？"马均的独眼在炉火映照下忽明忽暗，"先帝时有个匠人私改弩机，后来那批弩箭射穿了虎豹骑的盾阵。"
石苞突然将烧红的铁条插入水槽，白雾腾起间传来他的闷哼："好铁不怕回炉。"他从沸水中捞出的铁条表面，竟浮现出类似望山曲线的天然纹路。
老监令的喉结滚动三次，突然扯开左襟露出满胸烫疤。那些疤痕组成的图案，赫然是张未完成的弩机图纸："二十年前，老夫在官渡..."
"如今鲜卑人用的复合弓，射程己达百五十步。"我截断他的话头，将曲辕犁的犁镜扣在弩臂上，"若以此镜为望山，辅以监令的连发机关..."
马均的独臂突然暴起青筋，老监令抓起三支不同制式的箭矢，在犁镜反射的光斑下依次搭弦。破空声接连响起，第三支箭终于没入靶心红绫。
"明日辰时。"马均的拐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火沟，"我要看到新弩的完整机括图。"老监令转身时，手臂扫落案头积尘，露出底下泛黄的《墨子·备城门》残卷。
石苞着铁条上的天然纹路，突然将烧红的铁料按进黏土："先铸个犁铧试试手。"火星溅到我的袖口，烫出个完美的弩机轮廓。
曹璟回到官房内，开始奋笔疾书。
寅时的更漏声第三次滴落时，曹璟将最后一笔朱砂描完。晨光穿透将作监的木制天窗，在《连弩改制图》上切割出七道金线，恰与图纸中的矢道槽重合。马均的桃木杖从阴影里伸出，杖头铜雀喙正对着弩机望山的改良点。
"这是...双曲槽？"老监令的独臂抓起图纸，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喘息，"当年诸葛孔明在五丈原..."
石苞突然撞开门扉，肩头扛着连夜浇筑的青铜模具："监令试试这个！"模具内壁的螺旋纹在阳光下泛起青芒，那是用曲辕犁镜倒模做出的膛线雏形。
马均的独眼在图纸与模具间反复逡巡，突然扯下腰间鱼符掷在案上："从今日起，丙字号工坊归你们。"鱼符落处，正压着图纸上"射程二百步"的朱批。
回到府内，曹璟安置好了石苞。心中思绪万千，回想起这两日在将作监的种种，忽然想到一个解救钟会绝妙的办法。
十日后，曹璟的指尖在《神农本草经》上叩出三急两缓的节奏，石苞提着药锄进来时，袍角还沾着御花园的夜露。案上摊开的曼陀罗图谱里，夹着半片带牙印的茯苓饼——正是钟会中毒当日所用的茶点。
"许允家的药圃，"铁匠从皮囊倒出几粒黑色种子，"种着三畦白花曼陀罗。"种子滚过青砖地面，恰停在"西域毒经"的绢帛残页上。
曹璟捻起一粒种子对着烛火："许侍郎半年前督造过一批药玉匣？"火光透过种皮显出内部螺旋纹，与钟会案上的漆盒暗格如出一辙。
石苞突然抽出新锻的柳叶刀，刀刃挑开茯苓饼夹层："看这个。"饼屑里混着几不可见的紫色晶粒，正是曼陀罗花粉凝成的结晶体，"许府上月领过二十斤崖蜜。"
寅时的更漏声里，我们将崖蜜残渣与茯苓饼碎屑混入铜釜。文火慢熬时，石苞用将作监的模具压出许允的私印纹样，烙在新制的药玉匣内壁。
"明日大朝会，许允要献西域贡酒。"曹璟晃动着析出紫色沉底的琉璃瓶，"他惯用的鎏金酒樽..."
铁匠从袖中抖出个青铜樽盖："昨日修整礼器时'偶然'发现的。"盖内残留的蜜渍正与我们的试验品同色。
五更鼓响，我们立在太极殿西侧廊柱后。许允捧着酒坛经过时，石苞的磁石腰带"不慎"滑落。青铜樽盖应声吸附到腰带，扯翻酒坛的瞬间，紫雾混着酒香腾起。
"许侍郎好雅兴。"曹璟抢先扶住倾倒的鎏金樽，"这曼陀罗酿的西域贡酒，可要分陛下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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