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里安的话语，轻飘飘地落在房间里，却比千钧重锤更能砸碎人心。
艾德里安刚刚抬起的头，僵在了半空中。
他眼中的光芒，那混合着绝望与期盼的脆弱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一种浓重的、化不开的错愕与荒谬所取代。
他想过无数种回应。
或是冷酷的拒绝，或是高傲的施舍，又或是一场漫长的、关于代价的谈判。
他唯独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轻描淡写地，将他悬于深渊之上的生死问题，拨到了一边。
就好像在说，你的灵魂正在被啃食，这很有趣，但我们先来谈谈天气。
这种极致的漠然，比任何嘲弄都更加伤人。
它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你的性命，你的恐惧，你的尊严，在我这里，不具备优先处理的价值。
它们，只是筹码。
“不……”
艾德里安的嘴唇翕动着，发出一个不成调的音节。
他试图反驳，试图将话题拉回到自己即将崩塌的世界里，可埃里安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神，让他所有的话都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看见了。
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一个卑微、颤抖、毫无分量的求救者。
而对方，是审判者。
是唯一能决定他是否还有明天的，唯一的仲裁者。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的末端升起，瞬间贯穿全身，浇灭了他最后一丝挣扎的火焰。
他明白了。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先展现出自己的价值。
他所带来的“目的”，就是他换取救赎的唯一商品。
艾德里安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只能靠着最后一丝意志力勉强站着。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死寂的灰败。
“您说得对，埃里安阁下。”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艰难。
“我们……是该先谈谈正事。”
他放弃了挣扎，彻底交出了对话的主导权。
塞西莉娅冷眼旁观着这一切，月蓝色的眸子里没有丝毫动容。她的手依旧搭在埃里安的手臂上，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无声地传递着她的立场。
无论埃里安做出任何决定，她都将是那个最坚定的支持者。
埃里安微微侧头，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将视线重新投向艾德里安。
“请说。”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艾德里安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息仿佛带着铁锈的味道，刺得他胸口生疼。他转过身，不敢再看埃里安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自始至终都安静得如同人偶的少女——尤拉。
“这一切，都源于她。”
艾德里安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混合了骄傲与恐惧的复杂情绪。
“尤拉……是卡美洛特炼金术的最高杰作。是我们戈登王室，乃至整个帝国，试图触及神之领域的野心结晶。”
他的语速很慢，像是在回忆一场宏大而又失控的仪式。
“我们成功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用最纯粹的以太，最精密的法阵，以及……一些无法对外言说的材料，创造出了一个完美的‘神明胚子’。她拥有神性的稳定结构，拥有无限的成长潜力，她本该是卡美洛特未来的守护神。”
房间里，除了他沙哑的叙述声，再无其他声响。
连空气都仿佛在屏息聆听这个足以颠覆大陆格局的秘密。
“但是……”
艾德里安的话锋一转，声音中的骄傲迅速褪去，只剩下浓浓的无力感。
“我们很快发现，这份‘完美’，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缺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那种超出他们理解范畴的状况。
“我们创造了神，却无法给予她‘神格’。我们塑造了容器，却无法为其注入真正的‘灵魂’。尤拉她……更像是一面镜子，一面能够完美映照和学习一切的镜子。她可以学习人类的情感，模仿我们的行为，甚至推演我们的思维模式，但她自身，却是一片空白。”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尤拉。
少女依旧安静地坐在床沿，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只是微微歪了歪头，那双纯净的眼眸里，没有好奇，没有困惑，只有一种绝对的、非人的“无”。
仿佛艾德里安口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种反应，本身就是最恐怖的证明。
“这种空白，是极其危险的。”艾德里安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栗。“一个拥有神明力量，却没有自我意志与道德准绳的存在，她不是守护神，而是一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灾难。任何一个足够强大的意志，任何一种足够极端的情绪，都可能成为她的‘神格’，将她彻底污染。”
埃里安的眉梢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他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昨夜艾德里安被无形黑线操控的画面。
“所以，你们的‘造神’计划，卡住了。”他平淡地陈述道。
“是的。”艾德里安痛苦地承认了这一点。“卡美洛特的炼金术，在‘物质’与‘能量’的领域己经登峰造极，但在‘灵魂’与‘意志’的层面，我们触及了知识的壁垒。我们无法解决这个缺陷，只能将她暂时封印，维持在这种‘空白’的状态。”
“于是，你们想到了求援。”塞西莉娅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清冷，一针见血。
艾德里安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她的话刺痛了。
他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属于一个大国使节的羞耻。
承认自己国家的最高技术存在缺陷，并向外求援，这本身就是一种屈辱。
“是的，殿下。”
他低下头，避开塞西莉娅锐利的目光。
“我们意识到，单凭卡美洛特的力量，己经无法完善这个‘作品’。所以，王室决定，派出使节团，秘密拜访其他帝国，寻求技术上的援助与合作。”
这个消息，让房间内的气氛陡然一变。
这不再是卡美洛特一个国家的内部事务，而是可能牵扯到整个人类世界西大帝国的惊天密谋。
“艾瑟兰，只是你们的目标之一。”埃里安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他只是在确认一个事实。
“是。”艾德里安坦白道，“艾瑟兰是魔法的源头，希维尔王室对灵魂与精神领域的研究，冠绝大陆。我们希望……能从贵国的古代魔法，尤其是银月派系的秘术中，找到为尤拉构建稳定‘自我’的方法。”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除了艾瑟兰，我们还计划前往维斯特利亚。他们的钢铁意志，或许能为尤拉注入‘秩序’与‘守护’的概念。我们也准备接触诺森德，他们常年对抗魔兽，首面最原始的疯狂，或许懂得如何构筑最坚固的精神屏障。”
卡美洛特的宏大蓝图，在艾德里安绝望的叙述中，被缓缓展开。
他们不仅仅是在造神。
他们是在试图集齐西大帝国最核心的特质——艾瑟兰的魔法灵魂，维斯特利亚的秩序意志，诺森德的坚韧屏障，以及卡美洛特自身的炼金之躯。
他们要创造一个集人类文明之大成的，真正的神明。
而尤拉，就是那个承载了所有野心的容器。
艾瑟兰，只不过是他们这场疯狂巡演的其中一站而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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