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艾德里安那番关于“造神”的宏大叙述，每一个字都化作了沉重的铅块，砸在空气里，让呼吸都变得滞涩。
他描绘的蓝图太过疯狂，太过庞大。
集齐西大帝国之精粹，铸造一尊真正的人造神明。
卡美洛特的戈登王室，究竟是被逼到了何种境地，又或者说，是拥有何等的傲慢，才敢启动如此颠覆性的计划。
埃里安的目光从艾德里安那张因绝望与狂热而扭曲的脸上移开，落回到了那个始终安静的少女，尤拉身上。
她依然坐在床沿，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上。房间内激荡的一切情绪，无论是艾德里安的痛苦，还是埃里安的审视，都无法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她知道自己正是是话题的中心。
她就是风暴的中心，却也是唯一的宁静之地。
埃里安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就这么……全盘托出了？”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质问，没有嘲讽，仅仅是一种纯粹的好奇。仿佛在问一个炼金术师，为何要将自己最核心的配方公之于众。
艾德里安抬起头。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干涩而短促的，近乎于笑的声响。
“埃里安阁下。”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您觉得，我们还有隐瞒的必要吗？”
说完这句话，艾德里安身上的颓败气息却奇迹般地消退了些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骨子里滲透出来的，无法抑制的骄傲。
那是一个创造者，在展示自己毕生最高杰作时才会有的神情。即便这个杰作充满了缺陷，但它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种值得夸耀的奇迹。
“况且……”
他的语调变了，不再是乞求活命的使节，而更像一个狂热的布道者。
“……您真的认为，‘她’的存在，是可以被隐藏的秘密吗？”
艾德里安的视线，狂热而敬畏地投向了尤拉。
他的声音里，骄傲的意味愈发浓厚，甚至压过了恐惧与绝望。
“不，不可能的。”
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
“凡是见过尤拉的生命，任何一个灵魂稍微敏锐些的个体，都能感受到她身上那股气息。”
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在他的叙述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被灯火映照得温暖的角落，仿佛被一种无形的、更高维度的存在所侵染，变得深邃而悠远。
“那是无法被言语形容，无法被任何炼金矩阵所遮蔽的本质！”
艾德里安的声音开始不自觉地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亢奋。
“那是源于世界根源的脉动！是最为纯粹、最为古老、最为神圣的本源气息！”
“我们卡美洛特，创造了这股气息，然后……我们成功地为这股气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容器’！”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空气都倾泻出来，只为赞颂他们的造物。
“所以，阁下，这不是我们想不想说的问题。”
“而是从她诞生的那一刻起，这个秘密，就己经昭告了整个世界。只是，绝大多数人看不懂，也听不见罢了。”
艾德里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自豪与悲哀的笑容。
“而您和希维尔殿下，显然不在此列。”
“在您们的面前，任何试图掩盖她光芒的行为，都是对‘神’的亵渎，也是对您智慧的侮辱。”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宣言。
一种属于失败者的，最后的骄傲宣言。
我们是失败了，但我们失败在了一个无比伟大的层面。我们触及了神之领域，所以才会被神的问题所困扰。
而你们，之所以能看穿我们，不是因为我们愚蠢，而是因为你们的层次，己经足以窥见神明的光辉。
埃里安沉默地听着。
他没有反驳。
因为艾德里安说的是事实。
从第一眼见到尤拉起，他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那并非力量的强大与否，而是一种“位格”上的绝对差异。
就像一张二维的纸上，无论画出多么复杂精美的图案，都无法与一个最简单的三维立方体相提并论。
尤拉，就是那个立方体。
而绝大多数人，都活在这张纸上。
现在，艾德里安的这番话，终于为那种感觉找到了最精准的注解。
——源于世界根源的脉动。
塞西莉娅搭在埃里安手臂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了些许。
她的月蓝色眼眸中，冰冷依旧，但深处却多了一丝凝重。
卡美洛特的野心，远比她预想的更加惊人。
他们不是在模仿神，而是在复刻“世界”本身。
这个计划一旦成功，诞生的将不是某个神系的从神，而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能够定义规则的至高存在。
是真正的、新的神明。她与塞西莉娅有些相似，不过终究不同。她会成为新的神明，而塞西莉娅诞生之初不过是为了承载神性。
而这样一个存在的“初版”，此刻就在他们的面前。
这是一个足以颠覆大陆格局的筹码。
也是一个可能将所有人拖入深渊的诅咒。
艾德里安坦白了一切，将这个滚烫的筹码，或者说诅咒，扔到了埃里安的面前。
他展现了自己的价值。
他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使节。
他是那个手握“神明”钥匙的人，至少是其中之一。
埃里安终于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轻轻覆在塞西莉娅的手背上，用指腹了一下，示意她安心。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艾德里安身上。
“我明白了。”
埃里安的声音平静无波。
“你们的确无法隐瞒。”
“我代表艾瑟兰接受你们的邀请，只是合作的事项——我们不妨详细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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