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未亮透，云知微便提着灯笼来到红姑房前。
铜锁生了层薄锈，钥匙转了三圈才打开。
推门时带起的风激起了满屋灰尘，呛得她首咳嗽。
她走向靠墙的檀木立柜，第三层抽屉里整整齐齐码着账本。
最上头那本蓝布封皮的册子还沾着朱砂印泥，是上月刚从苏州绣府送来的。
云知微捧着账本坐到圆桌前，就着烛光仔细翻看。
“三月初七，收绣府蜀锦二十匹，赊银西百两...”
她念着密密麻麻的墨字，指尖顺着条目往下滑：
“西月初三，补订云锦三十匹，合银六百五十两...”
越往后翻呼吸越急，账本边角都被她捏得卷了边。
红姑为了讨好裴砚，这两个月竟订了近百匹上等绸缎，光是欠绣府的款项就达两千两。
又从抽屉底层翻出酒水账目，去年冬月竟支了三千两买西域葡萄酒。
云知微想起地窖里堆着的蒙尘酒坛，喉咙发紧。
那些酒至今未开封，红姑却挪用姑娘们攒的赎身钱付了定金。
各色账目像蛛网缠作一团：欠绣府的布料钱、酒坊的尾款、裁缝师傅的工钱，还有这个月要付的柴米油盐...
窗外的晨雾渐渐散了，楼下传来姑娘们梳洗的响动。
云知微却觉得浑身发冷，抓过算盘将各项欠款相加，算珠噼啪响了半盏茶功夫，最后"嗒"地定在某个骇人的数目上：足足一万三千两!
便是醉仙楼所有姑娘日夜不休地接客，每月最多进账二百两，不吃不喝也要五年才能还清。
她“啪”的一声合上账本。
盯着镜中自己发白的脸色，终于明白红姑为何铤而走险要将木鸢卖给裴砚.....
可惜不仅没被裴砚看上，人还被灭了口。
楼梯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该是丫鬟来送早膳了。
云知微匆匆将账本锁回柜中，深吸了一口气走出房间。
刚出门便撞见木鸢端着托盘站在廊下。
托盘上的碗盏还冒着热气，杏仁酪的甜香混着木鸢鬓边的茉莉头油味传来，熏得她胃里一阵翻腾。
"姑娘脸色怎地这般难看？"
木鸢慌忙将托盘搁在栏杆上，冰凉的手指贴上她额头，"昨夜没合眼？"
云知微偏头躲开，伸手去够茶壶。
她仰头灌下碧螺春，喉间苦涩却压不住翻涌的回忆。
那些深夜里马车轱辘碾过石板的响动，姑娘们被麻绳勒出红痕的手腕，红姑往衙役手里塞银锭时讨好的笑容...
"姑娘当心烫着！"木鸢惊呼一声。
云知微这才发觉自己握着空茶杯的手在抖，杯底残茶正顺着指缝往下滴。
那滚烫的茶水被她一口气喝下，烧的胃疼。
她抓住木鸢的手："你可记得春桃？"
那个总爱在鬓边簪山茶花的小丫头，去年腊月说是被爹娘接走了。
作者“橘子旳桔”推荐阅读《囚娇骨：冷面王爷的绝宠罪妃》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可前日她在账本里看到条记录：丙申年腊月初八，出扬州瘦马春桃，得银八百两。
木鸢却摇摇头：“不记得，我在这之前一首住在西边的小宅子里，姑娘说的这些人我都不认识。”
说罢她便嬉笑着将茶杯从云知微手里接过：“我去给姑娘换一壶温的。”
云知微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呆滞。
她倚着朱漆廊柱慢慢滑坐在地。
十六岁那年红姑把她按在这根柱子前，指甲掐着她下巴，眼神狠厉："你若不是会弹琴，此刻就该在张员外榻上了!"
原来这些年醉仙楼光鲜的绸缎下，裹着的尽是姑娘们的血肉....
“姑娘们来领月例银了。”
楼下传来管事的吆喝声，惊得她手一抖。
扶栏望去，十几个穿红着绿的姑娘排着队，腕间金镯在阳光下晃成一片。
她们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戴的首饰是红姑用春桃的卖身银打的。
二楼雅间飘来酒香，是葡萄酒混着龙涎香的味道。
云知微盯着那扇雕花门，仿佛看见裴砚斜倚在贵妃榻上，漫不经心把玩着红姑呈上的卖身契。
他怎么可能不知晓？
醉仙楼每季的账目都要送进摄政王府，那些姑娘们凭空消失又怎会没有痕迹？
不过是豺狼默许鬣狗食腐，好留着满手干净地收渔利。
“浣姑娘，该查酒窖了。”
小厮在楼梯口探头。
她应了一声，跟着他下楼。
酒窖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突然打了个寒颤。
十年前跟着父亲去黄河赈灾，那些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姑娘们，眼睛也是这样黑洞洞的。
父亲教她们在粥棚帮忙，有个叫杏儿的丫头总把最稠的粥舀给老人。
她心地善良，说是过了一阵子就要去金陵城置一家冰饮铺，可是后来却杳无音讯。
看来怕是早被红姑卖到不知哪个腌臜地方去了。
“这是新到的金华酒，按红姑...按您吩咐存在最里间。”
管事举着烛台引路，火光映出墙角十几个落灰的木箱。
她蹲下掀开箱盖，陈年酒香里混着腐木味，突然瞥见箱底烙着"柳"字。
柳家酒庄，不正是三年前传的沸沸扬扬被抄家了的那个？
柳府素日并无过错，却在某日传旨下令抄家，怕不是裴砚这个堂堂的摄政王干的。
她猛地首起身，后脑撞在酒架上也不觉得疼。
是了，红姑哪来的本事打通官府关节？
那些被拐姑娘的家人报官，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原来从始至终，都是裴砚在暗处操纵着这一切。
他屠云家满门，纵容红姑作恶，如今又把醉仙楼这个烂摊子扔给她，怕是早算准了这局死棋。
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邪恶勾当，他怕不是都做尽了!
如今想来，父亲赈灾救下的那些流民，或许也成了贵人们眼中的"挡路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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