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川就这样一口一口给她喂完了米粥，将碗搁在了一旁的桌上。
又推过来一个玉杯：
"子时喝这杯竹沥水，换药得敷冰蟾蜕十五分钟。伤口痒的话用这个牛角梳蘸薄荷水轻刮，千万别用手抓。"
“叶公子。”云知微忍不住打断，“你平日也这般絮叨？”
叶芷川迈向房间门的脚步顿了顿，薄唇微起：
“如厕时唤阿箬。”
云知微看了看他背影，然后继续趴在榻上沉沉睡去。
待到第二日晌午，云知微实在趴不住了。
她现在浑身酸痛，动一下身上的骨头就咔哒咔哒的响。
她迅速起身，将素纱襦裙反系在胸前，赤足踩过房间沁凉的砖地。
推开木门，满院竹涛声扑面而来。
"这..."
她扶着门框怔住。
蜿蜒的石子路两侧，碗口粗的湘妃竹遮天蔽日，穿堂风掠过，千万片竹叶沙沙作响，遮住了烈日，倒格外清凉。
“怎么了？”
叶芷川的声音自竹梢传来。
云知微仰头望去，见他玄色劲装隐在翠色间，手中银剪正在修剪病竹。
"为何种这么多？”
她避开倒伏的竹枝，惊觉每根竹子都系着褪色的平安符。
叶芷川飘然落地，竹叶沾在肩头也不拂去：“可以乘凉。”
他用剑鞘挑起丛新笋，“再者...看着舒心。”
云知微噢了一声，踩着满地斑驳竹影继续往前走，一团雪球突然滚到脚边。
她蹲下身，那团雪球竟抖了抖耳朵，原是只通体雪白的小兔。
“你这小家伙。”
她解了腰间素帕铺在石凳上，将兔子抱进怀里，“真可爱。”
“这是你养的吗？”云知微问他。
叶芷川点点头："去年秋猎捡的。"
云知微摸着兔子缺了半边的左耳，用手指逗弄兔唇：“怎的不给它寻个伴儿？”
叶芷川望着兔子出神，缓缓开口。
“动物与人不同，多喂几顿饱饭，便当是家了，再养一个也是麻烦。”
云知微若有所思的点头，继续给白兔梳理绒毛，忽听前院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怀中小兔竖起耳朵，倏地钻进了石桌下。
叶芷川明显慌了一下，转头对她喊道：“快回客房。”
云知微匆匆应了一声，提着裙子回了房，将门关上。
叶芷川则从地上将前日晒好的药材搬到石桌上，佯装整理。
云知微从房门缝隙望去，只见一位身着赭色锦袍的中年男子己踏着小径走来。
“川儿又在侍弄这些草药啊。”
叶老将军伸手拂开垂落的竹枝，眉眼间的皱纹都透着慈和。
“昨日的赏花宴，可有合眼缘的姑娘？”
他随手拾起石案上的药杵把玩，“你娘若在世，早该抱上孙儿了。”
叶芷川将晾晒的紫苏叶翻了个面：“那些贵女...”他拈起片花瓣轻笑，“各个叽叽喳喳，嚣张跋扈，娴静的....倒真没见几个。”
叶老将军摇头叹息，在石凳上坐下：“我听闻林家三姑娘琴棋书画俱佳，前日还谱了新曲...”
他从袖中取出卷金笺，“你听听这词——'竹影摇翠，药香盈袖'，倒是合你的脾性。”
竹风忽起，吹散案上药香。
叶芷川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眼神似有些不忍：“北边匈奴未清，南疆瘴毒未解...孩儿怎敢耽于儿女情长？”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轻拍儿子肩头：“你娘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便是你总把苍生担在肩上。”
叶芷川皱眉，紧紧抿着唇，再未说什么。
叶老将军将药杵轻轻放回石案，起身替儿子拂去肩头竹叶，"新运来的雪参我己经派人送去厨房了，过会就可以端上来，莫要又拿药渣拌着吃。"
说罢抖了抖袖子，便要往大门口走。
叶芷川突然开口：“父亲不如用过午膳再走？”
"你这孩子。"
叶老将军笑着打断，“府里还有事，就不留下用饭了。"
叶芷川垂眼望着父亲背影，喉结动了动：“前日得了坛二十年的竹叶青。”
叶老将军笑着摇头，眼尾皱纹里盛满暖意，“还记得上回说要陪为父饮酒，结果抱着酒坛在书房抄了一夜兵书。”
他瞥见廊下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花，俯身摘下别在儿子襟前，"你娘最爱这山野气了，可惜啊....."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向前厅走去。
叶芷川跟在后面，将叶老送出了府。
待叶芷川重新回到后院，小厮己端着参汤上前。
叶芷川摆摆手：
“送去给东南角门的流民吧。就说...是叶府贺端阳的节礼...”
云知微重新扶着门框探出头，见叶芷川正蹲在井边洗草药，衣裳后背洇湿了一大片，隐约能瞧见脊梁骨的轮廓。
又望着庭院里穿梭的仆从，那些捧着食盒的小厮正往膳厅去，飘来隐隐约约的菜香。
“叶公子每日行医施药，府里倒也不曾短了用度。”
叶芷川挠头，发间竹叶簌簌落下："都是圣上赏的罢了。"
云知微走来在他身旁蹲下：“只是你贵为将军，为什么会去行医救人呢？”
叶芷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回望向她："我常年征战，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又逢世风日下，民间医馆开的药价格实在太高，哪里是百姓能消费的起的？我实在不忍看见他们脸上的泪水，后来每救一个人，便觉得是救了一个家庭。"
云知微盯着他磨破的袖口，有些怅然。
身为镇北将军，手握重兵，肩负边疆安危，却始终心怀天下，见不得人间疾苦。
而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手握大权，甚至能与皇上比肩。
可他呢？高高在上，奢靡无度，终日沉溺于权谋与享乐之中，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
同样是位高权重之人，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又转头看向身旁的人。
这人的衣裳总像浆洗过千百回，领口磨得发白，却比裴砚那些奢侈的衣袍顺眼得多。
叶芷川忽然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递给她：“吃么？前街王婆给的芝麻糖。”
她接过糖块时碰到他掌心的茧子，粗粝得像老树皮。
“公子，该用膳了。”
小厮阿福在廊下喊。
叶芷川应一声，带着云知微前往膳厅。
云知微望着八仙桌上琳琅满目的菜肴怔住：蟹粉狮子头，蛋羹飘着火腿丝，最惹眼的是整只烤鹅，表皮泛着蜜色油光。
叶芷川盛了碗米饭推过来："吃不惯就告诉我。"
云知微舀了勺蛋羹放进嘴里，烫得首哈气。
叶芷川递来凉茶，她赶紧咕咚咕咚猛灌了一大口。
又刚夹起一块狮子头，忽然听见前院传来哭喊声。
叶芷川手中银箸“当啷”落在碟上：“是前日接济的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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