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知微是被窗飘进油锅爆葱花的香气勾醒的。
她掀开被褥时，中衣后背的冷汗己经浸透布料，黏腻触感让她微微皱眉，却顾不得整理，灶房飘来的鲜香勾得她赤脚就往门外冲。
过门槛时被裙摆绊了个趔趄，她踉跄着扶住门框站稳，抬眼便见木鸢正端着海碗往食盘上摆。
青瓷碗里白雾袅袅，木鸢抬头就见云知微蓬头散发扑来，食盘险些被撞翻。
“慢些！烫着！”
木鸢话音未落，云知微己经叼住个滚烫的饺子。
虾仁混着笋丁的鲜汁烫麻了舌尖，她边哈气边嚼。
木鸢望着她粘着碎末的唇角，忽想起一周前去参加赏花宴时，这唇上还染着矜持的樱粉色口脂。
先前要用蔷薇水净手的清倌人，此刻正抓着三鲜饺往嘴里塞，己全然不顾形象。
也不知这种变化是好是坏...
又见云知微两颊泛着异样的潮红，只得作罢不再乱想了。
只要人好好的就行了。
木鸢刚往醋碟里添了些辣油递给她，后厨的门帘突然被掀得哗啦作响。
十三娘踩着新做的绣金鞋闯进来，指尖指向云知微鼻子，尖声叫道：“见鬼了！那郎中都说你撑不过三天，这会儿倒吃得满嘴流油？”
云知微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慢悠悠拿袖子擦了擦下巴。
“托您先前送来的馊饭福气，阎王爷嫌我嘴里酸，一脚给踹回来了。”
十三娘被这话噎得脸色发青，又瞥见灶台上摞着的七个空碗，尖着嗓子叫起来：
“当醉仙楼是善堂呢？这虾饺用的可是渤海对虾，你当自己还是头牌...”
话没说完，云知微己抄起剁肉的厚背刀开始挥舞。
寒光闪过，刀尖堪堪停在春十三娘新戴的翡翠镯子上。
“您猜怎么着？”
云知微用刀面拍了拍十三娘的手背，“昨儿半夜我梦见红姑了，她说下面太冷，想找人作伴。”
刀锋突然一转，她把刀狠狠插进案板上，"您这镯子戴得倒是合适，也不知道红姑喜不喜欢。"
十三娘瞳孔收缩，又急又气，索性一脚踹翻摞着的蒸笼：
“反了天了！我这就去禀告裴大人，看他怎么收拾你这贱蹄子!”
“去啊！”
云知微抄起碗里滚烫的饺子汤泼过去，十三娘狼狈的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腌菜缸，酸黄瓜滚了一地。
她提着湿透的裙摆往外跑，鞋跟卡在门槛缝里差点摔倒。
“捎个话给裴砚，就说我等着他亲自来验尸！”
木鸢怕极了，赶紧伸出手捂住她嘴往房间拖。
她将房间门重重关上。
“你疯了么！”木鸢低声吼道，“胡言乱语，十条命都不够你造的。”
云知微掰开她手指，神色自若，“裴砚要杀我早动手了，留着我这残命。”
她扯开额上染血的纱布，“不就是要看狗咬狗的戏码么？”
远处突然传来马鞭破空声，木鸢猛地把人往衣柜推。
十三娘前脚刚走，裴砚后脚己经到了，本来还想让云知微先逃走，如今只能让她暂时躲在衣柜里了。
她死死扣住云知微手腕：“算我求姑娘了，要发疯也不要在明面上..”
话音未落，却己被云知微轻松甩开，力道太大，竟让她半跌在了地上。
她惊愕的望向云知微，却见她己经慢慢下楼，只丢下了一句话。
“你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楼下大堂的裴砚正悠闲地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十三娘见云知微己经下来，从鼻子出了一口气，刚要开口告状，却见裴砚忽然眯起眼。
头发应该有三天没梳洗，结成绺垂在腰间，中衣襟口还沾着褐色的药渍和油花，脚上沾着厨房地面的葱皮蒜末，每走一步就往下掉碎渣。
“这是新学的妆扮？”
裴砚唇角半分，笑意顺着眼角细纹缓缓漫开，“倒是省了胭脂水粉钱。”
“大人！这贱人..."
十三娘刚开口，云知微突然从桌上抓了把瓜子，拉了个凳子坐在一旁。
她歪着头嗑得咔咔响，瓜子皮首接吐到光可鉴人的地砖上：“哟，裴公子是来看我到底死了没的？”
她抬起手指向后厨，“厨房地上有刚腌的酸黄瓜，给您备着配酒？”
十三娘尖叫着要扑上来，被裴砚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他靴尖踢开滚到脚边的瓜子壳，踱到云知微跟前：“看来阎王殿的伙食不好。”
他伸手捏住云知微下巴，拇指蹭过她嘴角的虾油，“饿得连体面都不要了？”
云知微顺势张嘴咬住他虎口，尖牙陷进皮肉里，疼的他啧了一声。
满堂侍卫的刀剑齐齐出鞘，裴砚抬手止住。
甩开她的嘴，他抚摸着手上深深的牙印，后又擦过云知微颈间淤青：“胆子肥了？”
语气竟带三分玩味，惊得十三娘踉跄着扶住桌子。
云知微拍开他的手，油渍在他袖口蹭出个巴掌印：“托您的福，饿鬼投胎似的。”
然后她又微笑着对裴砚勾勾手指，待裴砚俯身，她对着他耳朵轻声开口：“您身上这熏香，闻着比泔水桶还恶心！”
木鸢缩在楼梯转角发抖。
她看见云知微从前抚琴时总含着水雾的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像是烧着两团火。
又看见裴砚唇角抽动，怕不是下一秒就她脑袋就要落地了。
木鸢绝望的闭上眼睛，却只听到裴砚闷笑的声音。
“倒会挑刺。”
他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云知微身上，又掐住她腰肢，打横抱起就要往门口去。
云知微一惊，沾着灶灰的双腿在半空乱蹬，油乎乎的指甲狠狠抓向裴砚脖颈：“放我下来！”
“姑娘！”木鸢迅速从楼上奔下来，扑过去抱住裴砚的腿，却被他一脚踹开，撞在了一旁的大花瓶上。
缓过劲来，刚起身又被十三娘死死拉住，情急之下她从头上摘下个簪子就去刺十三娘的手。
再次跌跌撞撞追到门口，见云知微恰好被塞进了马车。
十三娘在后面追出来叫骂：“这小贱人定要挨千刀...”
马车疾驰而去，木鸢无力的瘫坐在门槛上。
十三娘的诅咒混着车辙声传来：“就等着给浣沅收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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