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病房里织成一张网，林煦的手指悬在超声波照片上方，指尖触到纸面时才发现自己在发抖。
照片里那个黄豆大的胎芽正在苏念子宫里舒展，像片即将飘落的雪花，而床头的输液管正将葡萄糖液注入她青紫色的血管。
“我们不要孩子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混着监护仪的节奏，每一个字都像被掰碎了再粘起来，“以后都不要，我明天就去结扎。”
苏念靠在床头，指甲深深掐进床单。
她看见林煦西装口袋里露出半截超声波照片的边角，那是昨天他偷偷从她枕头底下抽走的。
“你在说什么？”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却倔强地扬起，“上周你还趴在我肚子上说话，说要给孩子买婴儿床——”
“因为我不知道对你，会这么危险！”林煦突然提高声音，惊得监护仪的数字跳了跳。
他看见苏念睫毛剧烈颤动，立刻又软了声调，蹲下来握住她的手，指腹擦过她腕骨上突出的骨节，“医生说你怀孕有肝肾会衰竭的风险，你知道吗？”
苏念别过脸去，盯着窗帘上的褶皱。
“我小时候总觉得生活难以为继，怎么也没办法赚够读书和吃饭的钱。”
她忽然开口，指尖无意识地着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拍动作戏时被钢丝绳磨出来的，“首到遇见你，才觉得生命有了重量。这个孩子……是我们的重量啊。”
林煦感觉有什么东西哽在喉间，像块浸了海水的海绵。
“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以后也不要孩子了，我去做结扎。”他重复道，声音轻得像怕惊醒床上的影子，“这样你就不用再冒险，我们可以养只猫，或者去领养——”
“不一样的！”苏念突然转身，撞得床头的水杯歪倒。温水在床单上洇出深色的圆斑，像极了超声波照片里模糊的胚胎轮廓，“你怎么能懂？每次吐到脱水时，我摸着肚子想的是，这个小生命在拼命和我一起坚持……你演过那么多父亲的角色，可你真的明白吗？”
最后一句尾音消散在监护仪的蜂鸣里，她才惊觉自己提高了嗓门。
林煦的喉结重重滚了一下，别过脸去盯着墙上的输液架。
“我求求你，念念，我没办法想到，失去你的，一丁点可能性...我没有办法...”
苏念没有回答，只别过脸去，冷战从那天开始。
林煦把陪护床搬到病房角落，半夜却总听见她压抑的啜泣声。
清晨他假装熟睡，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像片轻轻落下的羽毛，带着试探的温度。
第三天傍晚，苏念发现床头多了束栀子花。
第七天深夜，雨声敲打着玻璃窗，苏念听见陪护床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接着是压抑的哽咽。
她转过脸，看见林煦蜷缩成一团，肩膀在月光下微微发抖，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超声波照片。
“阿煦……”她轻声唤他，声音带着鼻音。林煦像被烫到似的抬头，眼角的泪痕在夜光下泛着水光，像他新电影里最后一场哭戏，却比镜头前更破碎。
他扑过来时带起一阵风，西装外套还带着医院走廊的冷气，却将她紧紧裹进怀里。苏念闻到他领口残留的洗衣粉味，混着淡淡烟味——他大概在楼梯间抽了无数支烟，他明明己经戒烟了。
“我也舍不得。”林煦的声音埋在她颈窝，滚烫的泪落在她锁骨上，“从看见第一张B超单，我每天都在想孩子会长得像谁。可我不敢赌，你知道吗？我演过那么多失去爱人的戏，每一次都是假的，只有这次……”
他说不下去了，指尖颤抖着抚过她腹部，那里还平坦如初，却像藏着整个海洋的风暴。
苏念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化开，是三个月来强撑的倔强，是害怕成为他负累的自卑，此刻都化作泪水，顺着他西装的纹路流淌。
“我们试一试？”她环住他的腰，“我保证配合治疗，每天吃十顿都行，只要你别让我放弃……”
林煦抬起头，拇指擦去她脸上的泪，指腹掠过她干裂的唇瓣。
他看见她眼底倒映着自己的模样，狼狈得像个迷路的孩子，却比任何镜头前的特写都要真实。
“好。”他吻去她眼角的泪，咸涩的滋味混着病房里的消毒水，却比任何定情之吻都要沉重，“但你要答应我，我们只再坚持一周，只能一周，一周后只要身体有一点不对劲，立刻终止妊娠。还有——不准再瞒着我，哪怕吐到凌晨三点，也要把我叫起来擦眼泪。”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苏念忽然想起他在金鹿奖获奖时说的话，“我们都要学会在爱里诚实。”
此刻他抱着她颤抖的模样，比任何影帝奖杯都要珍贵——原来最深的爱，从来不是豪言壮语，而是愿意和对方一起，在命运的浪涛里，握紧彼此的手，哪怕前路未卜，也要共同面对每一个黎明与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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