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府衙地牢深处，一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将墙壁上斑驳的水渍和铁栅栏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铁锈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胸口。
裴衍站在冰冷的石墙前，玄色锦袍在昏暗光线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修长的手指间，拈着那枚从泥鳅巷死者口中取出的、仿铸的“开元通宝”。铜钱冰冷，边缘残留的唾液早己干涸，只留下一点污渍。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聚焦在铜钱正面那个“开”字右下角，那一点极其细微、却异常突兀的凸起上。
这绝非铸造瑕疵。这是标记。是某种……身份的烙印。
“查。” 他声音低沉，如同冰层下的暗流，不带一丝波澜，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此钱形制、铜质、标记。金陵城内，所有地下钱庄、私铸作坊、黑市牙行……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源头。”
“是！少卿大人！” 王捕头躬身应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深知这枚假钱的份量，它连接着两起离奇命案，背后可能牵扯着难以想象的漩涡。
“还有，” 裴衍的目光从铜钱上移开，落在王捕头身上，眼神冰冷深邃，“昨夜泥鳅巷，那根被割断的红线……去向。凡有嫌疑者，严刑拷问。”
“属下明白！” 王捕头心头一凛，连忙应道。那根凭空消失的红线，如同鬼魅般萦绕在每个人心头，是比凶器更令人不安的谜团。
裴衍不再言语，转身，玄色的大氅在身后划过一个冷冽的弧度，大步离开了阴森的地牢。他的脚步沉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
城南，一片被废弃多年的旧坊区。断壁残垣在暮色中如同巨兽的骸骨，投下狰狞的阴影。污水横流的窄巷深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垃圾和劣质油脂燃烧的刺鼻气味。这里，是金陵城阳光照不到的角落，是“鬼市”的入口。
所谓鬼市，并非真与鬼魂交易，而是金陵城最隐秘、最肮脏的地下黑市。它只在子时（晚11点）至寅时（凌晨5点）开市，交易之物，上至王侯府邸失窃的珍宝，下至杀人越货的凶器、违禁药物、乃至……人命。这里没有规则，只有实力和金钱。这里是亡命徒的天堂，也是追查者最不愿踏足的深渊。
子时刚过，鬼市入口处便己人影绰绰。每个人都裹着深色的斗篷或破旧的麻布，脸上或用布巾遮掩，或涂抹着油彩，只露出一双双警惕、贪婪或麻木的眼睛。入口处站着几个身材魁梧、面目凶悍的汉子，腰间挎着短刀，眼神如同鹰隼般扫视着每一个进入者，收取着不菲的“入场费”。
苏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打，外面罩着一件宽大的、带着浓重汗味和鱼腥气的旧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她跟在裴衍身后半步的距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她从未踏足过如此险恶之地，空气中弥漫的恶意和危险气息，让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
裴衍同样罩着一件不起眼的深灰色斗篷，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如同冰山般冷冽沉凝的气场，却无法被完全掩盖。他递出几块碎银，守门的汉子掂量了一下，又狐疑地打量了两人几眼，尤其是身形明显单薄的苏渺，但最终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踏入鬼市，仿佛瞬间坠入了另一个世界。
狭窄的巷道两侧，挤满了简陋的地摊。没有灯火，只有摊主身前摆着的、用破碗或瓦罐盛放的劣质油脂灯盏，发出昏黄摇曳、随时可能熄灭的微弱光芒。光线所及之处，尽是些见不得光的物件：生锈的刀剑、残缺的玉器、散发着怪味的瓶瓶罐罐、甚至还有几件沾着暗红污渍的衣物……摊主们大多沉默不语，眼神阴鸷，如同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
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汗臭、劣质烟草味、腐烂食物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铁锈般的血腥气。各种压低的、如同鬼语般的讨价还价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更添几分诡异。
苏渺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心头的恐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的大脑飞速运转，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锐利的目光穿透兜帽的阴影，仔细扫过每一个摊位，捕捉着任何可能与那枚假铜钱相关的线索。
裴衍的脚步不快，却异常沉稳。他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如同无形的探针，精准地扫过每一个角落。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突然，苏渺的目光在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摊位前猛地顿住！
那摊主是个佝偻着背、干瘦如同骷髅的老头，脸上蒙着一块脏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只露出一双浑浊得如同死鱼般的眼睛。他的摊位上空空荡荡，只铺着一块同样肮脏的黑布。黑布上，没有货物，只摆着三枚小小的、圆形的东西。
铜钱！
苏渺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那三枚铜钱，在昏黄的油灯光下，闪烁着与泥鳅巷那枚假钱几乎一模一样的暗沉光泽！大小、形制……甚至，她几乎可以肯定，那“开”字右下角，也有一点细微的凸起！
“买命钱……” 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从蒙面老头的喉咙里挤了出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苏渺耳中，“……三枚……买三条命……”
买命钱？！
苏渺瞳孔骤缩！这个名字，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她瞬间联想到了泥鳅巷死者口中那枚诡异的铜钱，那根被割断的红线！难道……这就是那红线的源头？！
裴衍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微微侧头，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落在那三枚铜钱上，随即又移向那个蒙面老头。
“规矩。” 裴衍的声音低沉，同样用只有近处几人能听到的音量问道。
老头浑浊的眼睛在裴衍和苏渺身上扫了扫，尤其是在苏渺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让苏渺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他伸出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指了指摊位前一个缺了口的破陶碗。
碗里，放着几块碎银和一些铜板。
裴衍没有犹豫，从怀中摸出一块约莫二两重的银锭，轻轻放入碗中。银子落入破碗，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老头伸出另一只手，用两根枯枝般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拈起一枚铜钱，递向裴衍。他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在举行某种古老的仪式。
“一枚钱……一条命……” 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钱在……命簿消……钱失……魂难归……”
裴衍接过那枚冰冷的铜钱，指尖着“开”字右下角那熟悉的凸起。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铜钱收好。
“买主。” 裴衍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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