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苏小小反手扣上黄铜门栓。玻璃门外的青石板路泛着冷光，她踢掉棉鞋，赤脚踩在大扫除过后厨瓷砖上，凉意顺着脚心窜到天灵盖——这触感总让她想起解剖课上的大体老师。
分店开张分走了不少客流量，苏小小终于能清闲一些了。
“闭店盘点咯——”她抻着懒腰掀开冷藏室门，寒气混着酸菜香扑面而来。冷柜运转的嗡鸣声中，她掏出钢笔在账本上唰唰划出两道线："左边是关店就刷新的，右边是带不走的破烂。"货架上整整齐齐码着五排青花瓷坛，坛身贴着泛黄的宣纸标签：
【山货野味】
松木箱里躺着晒成卷的榛蘑，伞盖上的露水早凝成霜花。苏小小捏起一朵对着电灯晃了晃：“老货郎倒是实诚，这榛蘑没开伞，小榛蘑最好吃。”
【金银细软】
青花瓷坛里头堆满袁大头和铜板。苏小小抄起块银元的敲了敲：“这钱可真糙，边角都没磨平，也就听个响。”罐底沉着枚戒指，戒面刻着模糊的俄文，“毛子客商喝高了抵账的，也不知道值钱不，改天穿根绳挂二楼门上当铃铛。”
【稀奇古怪】
另一只青花瓷坛里都是些零碎物件，苏小小最喜欢琉璃鼻烟壶。壶身画着穿旗袍的摩登女郎，据那客人说用烟对着壶嘴一吹——女郎会扭着腰跳起爵士舞。“好家伙，这玩意要搁现代，够进故宫当国宝了。”
人情债
最后一个坛子里压着沓宣纸欠条，傅文佩的簪花小楷写着：【欠酸菜豆腐包三十个·用香港分店分红抵】。最顶上压着张泛潮的船票，票根印着“上海至基隆”，背面是依萍狗爬字：【老板娘救我！何书桓那个神经病追到码头了！！！】
“啧啧啧，到底还是遇上了，不过依萍啊，自己处理吧…”苏小小拎起算盘噼啪作响：“松茸按黑市价折现...翡翠耳坠成色太次...怀表当了也不值几个，拆分当废铜卖...”算珠突然卡在梁上，她眯眼瞅着货架拐角——那儿塞着个油纸包，展开是捆晒干的红景天，根须还沾着土。
“差点忘了老周头！”她拍了下冻梨筐，震得冻梨滚落在地，“上回他拿这破草根换走五斤卤牛肉，非说是——”分出两条泡进烧酒，琥珀色的液体瞬间泛起血丝，“嚯！还真是红景天！这老狐狸...”
货架上消耗殆尽的五常大米填满。苏小小抱臂看着新鲜蔬菜，嫩绿的叶片：“店内物资倒是刷新地勤快，外头的破烂...”她踢了踢青花瓷坛，“就跟那些痴男怨女似的，用一件少一件。”
二楼卧室抽屉深处躺着本蓝皮账册，翻开是女学生们用钢笔画的《妇女觉醒进度图》。如萍的铺子标着红五星，依萍的酱菜作坊画着轮船标志，最后一页贴着泛黄的《申报》剪报——九姨太穿着粗布袄在码头支摊的照片，标题赫然是【新时代女性自力更生】。
寅时的更鼓传来时，苏小小睡的正香。
玻璃门外的石库门幻化成森林草地，晨雾里传来手风琴声像在提醒：这世界留下的腌臜物件，终会成为下个世界的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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