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大傻子,不是药酒,是郫县老窖!”刀疤脸突然暴喝一声,鼻翼剧烈地抽动着。
“哎哟,是我鼻子不灵敏了。”瘦子满脸陪笑。
话音未落,手中的豁口铝盆“当啷”一声坠地,在寂静的桥洞里激起一阵回响。
他身后,驼背老头原本佝偻如虾米的脊背猛地挺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八五年酒厂改制前的老方子,我一闻这川芎味就晓得!”
杨宸拍开坛口的手瞬间顿住,陈酿的琥珀色酒液在月光下轻轻泛起涟漪,宛如流动的黄金。
紧接着,五个人喉结滚动的声音此起彼伏,混着穿堂风,竟似一段破碎的川江号子,在桥洞里悠悠回荡。
老烟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指甲缝里的煤灰簌簌飘落,就像下了一场黑色的雪:“当年下井……咳咳……最盼收工那盅热酒,能驱散一身的寒气……”
“驱寒的。”杨宸轻声说道,舀出半碗酒浆,青瓷勺碰着陶坛内壁,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咚声。
当第一口热酒滑过老烟枪喉头时,神奇的事情发生了,他脖颈上的冻疮竟渐渐泛起血色。
流浪画家眼睛一亮,突然掏出炭笔,在冰面上迅速勾勒众人传递酒碗的手势。
酒坛见底时,蛇皮袋里的冻白菜己被粗暴地撕开。
刀疤脸夺过菜刀,那架势带着国营食堂主厨特有的派头,萝卜片在豁口铁盘上被码成了莲花状。
“郫县豆瓣呢?”他忽然瞪向瘦子,冻裂的虎口粘着萝卜渣,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使这个凑合。”一旁的瘦子摸出个锈铁盒,去年腌的辣椒酱在冰碴里泛着暗红,宛如凝固的鲜血。
当酱料混着五花肉下锅时,“刺啦”一声,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桥洞。
哑巴青年突然咿呀着举起铜勺,柄上“郫县酿造厂”的刻字虽被磨得发亮,可九十年代的质检章还嵌着半片红漆,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八七年厂里搞技改,这勺还是我经手铸的。”驼背老头突然开口,浑浊的眼珠映着酱色汤花,思绪仿佛飘回了过去,“后来锅炉炸了……”
他的搪瓷碗突然被塞进片火腿,肥膘在釉面剥落的红鲤上微微颤抖,像尾搁浅在沙滩上的鱼。
第三轮酒在陶罐边温着,火焰舔舐着陶罐底部,发出“噼啪”的声响。
刀疤脸用铁棍挑起燃烧的竹篾,郫筒酒残余的乙醇助燃,火舌猛地窜起,舔舐着桥洞顶的冰棱,将“安全生产”的旧标语熏成了焦黄。
杨宸把最后几滴酒淋在冻白菜上,紫梗渐渐沁出翡翠色,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机。
“开春拿去做泡菜。”
他塞给驼背老头一包白菜籽,对方龟裂的掌心还粘着九十年代的锅炉灰,粗糙的手掌轻轻着菜籽,仿佛在幻想什么。
流浪画家突然撕下大衣衬里,印着“郫县酒厂先进工作者”的奖状残片,在火光里成了包种子的纸袋,纸张的边缘被火光照得透亮。
雪霰转密,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众人围坐在余烬旁,分食最后的酒糟。
老烟枪哼起《川江号子》,沙哑的调子混着陶罐余温,竟焐热了半尺见方的冰面。
杨宸回望桥洞,见刀疤脸正用铁棍在冰面刻酒厂平面图,车间分布精确到每口窖池,那流畅的线条,是下岗职工才有的肌肉记忆。
篝火跃至最旺时,刀疤脸忽然盯着杨宸颈间挂件,眼中闪过一丝异样:“这白螺贝怕是供过佛的。”
火光里,贝纹流转着珍珠般的晕彩,与灰败的桥洞格格不入,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此时的杨宸大脑飞速运转,突然,他感受到自己意识中出现了一些记忆,就像是独属于他的记忆,亲身经历过的一样,随后他脱口而出。
“大昭寺降巴活佛加持过。”杨宸将贝链浸入汤中三秒,捞起时,原本浑浊的汤竟透出清亮,宛如一泓清泉,“给苦处添份福缘。”
老烟枪突然捂住陶碗,二十年未洗的碗底浮现出模糊的六字真言,在火光中若隐若现,仿佛被唤醒的神秘符号。
流浪画家拔下根发丝当笔,蘸着汤水在地上勾画。
枯发渐渐凝成莲茎,浮油聚成花苞,仿佛一幅有生命的画作。
“我在哲蚌寺见过这种显影画……”他扯开颜料包,冻成硬块的钴蓝恰似天珠的目纹,散发着神秘的气息。
“云游多久了?”驼背老头捧起被汤泡软的鞋垫。
“七年又三个月。”杨宸解开裹腿布,作者“星净世九洁渊”推荐阅读《社恐被迫当诸天家长》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露出满脚掌的酥油印,那是从五体投地朝圣者额顶拓的祝福纹,在火光下闪烁着神圣的光芒。
刀疤脸忽然用锈刀雕起冰块,碎屑在火光里折射出七彩光芒,宛如星粒。
“九五年在塔尔寺堆雪坛城,我的手艺……”冰雕逐渐显出一只宝瓶,瓶口对着哑巴青年冻哑的喉咙。
杨宸将贝链贴上冰块,融水滑入对方口腔时竟发出风铃般的清响,仿佛唤醒了沉睡己久的声音。
“东边野地的福土。”杨宸把白菜籽铺在经轮拓片上,神情庄重,“随季候撒种,算是替高原捎来的祝禳。”
流浪画家突然撕开画纸衬层,泛黄的唐卡碎片上,度母掌心正托着棵翡翠白菜,与眼前的场景相互呼应,充满了神秘的巧合。
刀子般的北风像发了疯似的,裹挟着冰碴,恶狠狠地往桥洞里灌。
“嘿!”
刀疤脸弓着身子,使出浑身力气,用九六年抗洪的挡板抵住风口。
挡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被狂风扯碎。
木板背面“保卫窖池”的红漆,在岁月的侵蚀下,早己褪成了肉粉色。
凑近细瞧,这截杉木原本是酒厂储曲间的防潮板,酒厂改制后,摇身一变,成了下岗工棚的屋顶,见证了无数个风风雨雨的日子。
“使这个填缝!”驼背老头那苍老却带着几分急切的声音骤然响起。他双手微微颤抖着,抖开油毡布。
这油毡布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沥青味,那是九二年车间漏雨时,他亲手浸的。
布角粘着一张泛黄的考勤卡,在昏黄的光线下,1996年12月24日的日期清晰可见,这是锅炉爆炸前最后一张全勤记录,承载着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杨宸二话不说,拿起郫筒酒,猛地泼在漏风处。
刹那间,浓烈的酒香弥漫开来,乙醇分子迅速激活了麻袋里的陈年酒糟,散发出一股独特的发酵气息。
哑巴青年紧咬着牙关,脖颈烧伤的皮肤绷得像半透明的薄膜,他拼尽全身力气,将酒厂废弃的蒸馏铁板顶在膝弯处。
那铁板的弧度,恰好吻合他九五年被蒸汽烫弯的脊椎,仿佛是命运特意安排的契合。
老烟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子抖得像筛糠。
飞溅的煤渣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竟在挡板上拼出“37”这个数字。
他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声音带着无尽的悲痛:“这是我九八年没能带出矿井的兄弟人数……”
流浪画家皱着眉头,看着手中冻硬的丙烯颜料,灵机一动,将其当作胶泥。
他把九七年美院退学证明撕成条,小心翼翼地嵌进铁板铆钉的锈隙里,仿佛在封存一段痛苦的回忆。
当最后一块砖头稳稳地压住油毡布时,奇迹发生了。
桥洞顶的冰棱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斑,仿佛无数颗璀璨的星星。
刀疤脸拿着刻果盘的雕刀,专注地修整砖缝,突然嗤笑一声:“这耐火砖还是九五年扩建窖池剩下的。”
砖体残留的窖泥混着杨宸的白菜籽,在零下十度的低温下,竟生出绒绒白毛,宛如生命的奇迹。
哑巴青年蜷缩进酒糟麻袋堆,手指在铁板划痕上轻轻。
那些九五年事故留下的抓痕,此刻竟成了挡风板的导流槽,巧妙地引导着风的流向。
流浪画家突然眼睛一亮,掏出半截粉笔,在沥青布面迅速勾出窖池剖面图。
仔细一看,这正是他父亲任总工时绘制的技改图纸,岁月仿佛在这一刻悄然回流。
后半夜,风雪愈发猛烈,像头暴怒的野兽,撞得挡板发出阵阵呻吟。
老烟枪的搪瓷碗在黑暗中泛起幽光,碗底“先进班组”的烫金裂成两半。
风雪愈发猛烈,很快掩了桥洞,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白茫茫。
杨宸的铜钵却响起细微梵唱,宛如天籁之音。
众人昏沉睡去时,他解开缠臂的哈达,将五枚腐木刻的祝福符塞进各人衣褶,符面浸过拉萨河、沱沱河与岷江源的水,承载着来自远方的祝福。
启明时分,晨曦的微光悄悄洒在大地上,刀疤脸冰雕的宝瓶己消融成水洼,倒映着杨宸走向江岸的身影。
哑巴青年对着水洼学舌,努力挤出的第一声竟是“唵”,声音虽然稚嫩,却充满了希望。
流浪画家速写簿最新那页,苦行僧衣袂扬起处,藏着百座寺院的飞檐轮廓,就像是苍生万物之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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