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红头文件里的月光
霜降后的省道飘着初雪，于小慧把教案垫在吉普车座椅下，还是被颠得碰了头。驾驶座上穿中山装的男人从后视镜瞄她："于厅长发话了，过年必须回趟家。"她怀里抱着的有机白菜渗出汁水，在真皮座椅上洇出个青印子。
赵铁柱蹲在村口修拖拉机时，正撞见这辆挂省首机关牌照的越野车。于小慧下车时崴了脚，男人要去扶却被推开。"农技站派的技术员。"她把白菜塞给赵铁柱，蔫了的菜帮子露出半截红头文件，编号正是去年驳回砂石场扩建的批文号。
周长生在棋牌室二楼架起望远镜，镜头里男人腕表的反光刺得他眼疼。王国庆嚼着人参须嘟囔："这不是省环保督察组的刘秘书么？"窗玻璃突然被麻雀撞响，惊落了望远镜里的画面——于小慧正用身体挡住赵铁柱，像在拦着什么洪水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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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技讲座那日，于小慧的白衬衫被粉笔灰染成青灰色。她在黑板上画氮磷钾循环图，袖口磨破的补丁里露出截真丝衬里。赵铁柱蹲在教室后排修喷雾器，缺指左手拧着的阀门垫片，正是刘秘书车上掉落的铜纽扣。
"重金属污染要用植物修复。"于小慧敲敲黑板，忽然把粉笔头掷向窗外。周长生派来偷听的马仔哎哟一声，捂着额头滚下柴火垛。学生们哄笑着涌出去，从他兜里翻出包"蓝月亮"牌饲料添加剂——包装袋上的厂址，正是于小慧父亲批示过的明星企业。
深夜，养殖场水泵的异响惊醒了赵铁柱。于小慧打着手电筒立在蓄水池边，湿透的裤脚沾满泥浆。她手里攥着被剪断的pH探头，断裂处闪着熟悉的金属光泽——和去年父亲书房碎落的镇纸同款合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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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前夜，靠山屯小学的彩灯泡坏了三串。于小慧踩着条凳换灯泡，呢子裙下露出带补丁的棉裤。赵铁柱扶凳子时触到她腕上的伤疤，月牙形的旧痕像极了者阴山的弹片切口。"小时候摔的。"她缩回手，却带落了档案袋里的老照片——十西岁的于小慧站在省委大院门口，背后男人胸前的奖章，正是王国庆砂石场荣誉墙上的同款。
暴雪封山那周，县教育局突然来人视察。秃顶科长摸着教室暖气片咂嘴："于老师这锅炉改装不合规啊。"赵铁柱蹲在煤堆后头，听见随行记者嘀咕："这姑娘不是于厅长的..."后半句被北风扯碎，散在冒黑烟的锅炉房里。
周长生趁机闯进养殖场办公室，皮鞋尖踢着有机认证证书："省里都传遍了，你当支教是为镀金！"于小慧突然掀开墙上的苫布，二十七个装着污染土样的玻璃罐齐齐反光："那您要不要看看，镀的是哪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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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省电视台的采访车陷在村口泥坑里。于小慧挽着裤腿推车，胶鞋帮子裂开道口子。女主持人捏着麦克风躲泥点："于小姐为何选择..."突然被赵铁柱的跛脚踩住话头："叫于老师。"
镜头拍到第七遍，周长生带着盖红章的举报信闯进画面。于小慧突然夺过话筒："关于砂石场违规使用化工废料做添加剂..."她背后的大屏幕亮起检测报告，右下角审批人签名龙飞凤舞——正是她父亲的名字。刘秘书在监控车里摔了保温杯，枸杞红枣泼在举报信上，像滩陈年血迹。
首播中断后的寂静里，赵铁柱把军大衣披在发抖的于小慧肩上。缺指左手递过搪瓷缸，她抿了口才发现是高度烧刀子。月光漫过养殖场的排污渠，二十只种兔突然集体撞笼，红眼睛盯着省道方向——那里有辆没挂牌的奥迪正调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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