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废墟之下
张小芳从昏迷中醒来时，半截钢筋正抵着她的腰眼。借着顶棚缝隙漏下的天光，她看见这根本该手指粗的螺纹钢，此刻像烤软的麻花般弯曲着。断裂面露出蜂窝状的气孔，锈渣随着余震簌簌掉落。
"用手就能掰开..."省建科院的老专家颤抖着举起钢筋标本。摄像机镜头前，他用扳手轻轻一拗，号称Φ12的"螺纹钢"瞬间断成两截。断口处灰白的金属结晶，暴露出再生钢多次冷轧的致命伤。
暴雨在废墟上冲出条条沟壑。赵铁柱蹲在城西小学的承重柱残骸前，缺指的左手抓起把混凝土碎块。本该青灰色的建材己成惨白，指尖稍用力便碾成粉末—
"琼州轮"汽笛鸣响时，冯权把情妇推倒在二等舱地板上。他疯狂翻找伪造的港澳通行证，金表链刮破了"张建国"的假身份证。舷窗外突然亮起探照灯，缉私艇上的喇叭炸响："放下救生筏！"
情妇尖叫着扯开连衣裙暗袋，大把百元钞撒落——1996版人民币的蓝黑色调，在月光下像铺了层骨灰。冯权摸向腰间走私来的勃朗宁手枪，却发现弹夹里填满水泥渣。
赵铁柱的军用测绘仪在废墟上划出扇形。这台1987年产的DT-3型测距仪，此刻接上了战地电话改造的生命探测器。"东南37度，深2.1米！"他跛脚碾过的钢筋网，缺指左手掀起预制板。
两个男孩蜷缩在由课桌腿撑起的三角空间里。碎裂的黑板上残留着半道数学题：
【例题】425号水泥配比计算...
答案区被血指涂抹成一团暗红。
当法院查封冯权的海南别墅时，泳池里漂着成捆的水泥袋封条。赵铁柱在废墟种下的白杨己有新芽萌发，树根缠绕着半块黑板残片，那道未解的数学题正在春雨里慢慢发芽。
10日14时15分，镇中心小学的琅琅书声戛然而止。西年级一班的学生正誊写《今天下雨了》的作文题，窗缝突然渗入混着腐叶的泥水。教师沙老师抬头时，教室铁门己被洪水撞得扭曲变形，两米高的浪头裹挟着树干砸碎玻璃，课桌如纸船般漂起。
"抓住窗框！"沙老师嘶吼着将学生托上储物柜，指甲在水泥墙刮出血痕。二年级教室内，8岁的董欣欣被漩涡卷向天花板吊扇，书包里未拆封的牛奶盒在水面打着旋。校长刘丽慧踩着齐胸深的水给镇政府打电话，听筒里忙音与孩子的哭喊交织成绝望的嗡鸣。
三日后，搜救队在教室西墙发现五枚嵌入砖缝的泥手印。掌纹清晰可辨的印记从地面蜿蜒至窗沿，最终定格在离逃生口三十公分处——那是二年级学生达成飞最后的挣扎。法医在验尸时发现，这些孩子的肺部不仅充满泥浆，还夹杂着教室墙皮脱落的石棉纤维。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村民严某指着教学楼地基怒吼。这座前年改建的"危改房"，地基竟比毗邻的教师宿舍楼低两米，排水沟里塞满施工时遗留的编织袋和啤酒瓶。
县殡仪馆的冷库化作惨白的迷宫，16具小尸体蜷缩在冰棺里，保鲜膜下的校服依然浸着泥浆。董欣欣x的奶奶将孙子最爱的香肠塞进棺椁缝隙，却看见隔壁冰棺里探出半截铅笔——那是其他家长偷偷塞给孩子的"最后一课"。
"15万买不断因果！"遇难者家属王庆荣攥着《善后协议》颤抖。协议背面印着政府承诺追责的铅字，而镇派出所所长被停职审查的公告旁，还贴着半年前"防汛先进工作站"的锦旗。
复课首日，幸存学生李东洋的课桌抽屉总留着缝隙。这个在洪水中抓住窗框逃生的男孩，固执地将文具摆成防洪堤的造型——尺子横亘在橡皮与铅笔之间，仿佛能拦住记忆里的黑潮。"老师让我们写《今天下雨了》，"他抚摸着新发的作文本，"可雨里全是同学喊救命的声音"。
心理教师设计的"蒙眼过障碍"游戏里，孩子们突然集体僵住。当眼罩摘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望向窗外干涸的海兰河，那里正飘着家长偷偷焚烧的纸书包。
七月暴雨再临，退伍兵老周在清理河道时，铁锹撞出个密封的工程监理日志。泛黄的纸页记载着令人胆寒的数据："前年教学楼改建，实际使用钢筋量为设计标准的63%，水泥标号虚标二级"。更令人窒息的是尾页的签名——赫然是现任教育局副局长的笔迹。
当夜，五个装着混凝土样本的匿名包裹出现在专案组门口。其中一份样本里，275号水泥与海砂的混合物中，竟检测出某建筑公司年会特供茅台酒的玻璃碎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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