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启动会定在周三下午，地点就设在老巷入口那片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沈氏的人提前搭了简易的遮阳棚，摆上十几张折叠椅，王姐还特意从工作室搬来几盆开得正旺的三角梅，往角落里一放，倒添了几分生气。
虞晚棠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现场。她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卡其色长裤，裤脚卷到脚踝，露出的帆布鞋沾着点泥——早上又去酿酒坊转了圈，特意摸了摸那些被岁月磨得发亮的酒缸。
“虞姐，居民代表差不多都到了，就在那边的老槐树下坐着呢。”周婷拿着签到表跑过来，额头上沁着薄汗，“张奶奶特意带了自家晒的南瓜子，说给大家尝尝。”
虞晚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十几个老人围坐在老槐树下，有说有笑地剥着瓜子，穿蓝布衫的张奶奶正踮着脚往她们这边望，看见虞晚棠看过来，立刻挥了挥手里的瓜子袋。
“走，过去打个招呼。”虞晚棠拉着周婷走过去，刚走近就被一股南瓜子的焦香裹住了。
“虞丫头，你这设计真能保住那口老井？”蹲在地上抽旱烟的李爷爷率先开口，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眼神里带着点不放心，“前阵子来的工程队，说那井碍事，想填了呢。”
“填不得，填不得。”虞晚棠赶紧摆手，从帆布包里掏出速写本翻开，“您看，我在井边设计了木栅栏，留着井口让大家打水，旁边再搭个石桌石凳，夏天能在这儿乘凉——您小时候是不是常蹲在井边听蛐蛐叫？”
李爷爷愣了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可不是嘛！那时候井水凉，泡个西瓜能甜掉牙……你这丫头，倒比我们这些老头子还念旧。”
张奶奶也凑过来，指着速写本上的酿酒坊：“这房子真能修好？我嫁过来那年，张爷爷就在这儿酿酒，那酒香啊，能飘半条街。”
“能修。”虞晚棠指着图纸上用红笔标注的地方，“屋顶的梁会用碳纤维加固，但外面还包原来的木头，看不出来的；那些酒缸也不扔，摆在门口当花盆，种上爬山虎，等藤爬满了缸，比新的还好看。”
老人们听得认真，时不时插句话——“那棵歪脖子柳树得留着，我家孙子小时候总在那儿荡秋千”“巷尾的茅厕能不能改得干净点？”“墙根的马齿苋别全铲了，能治拉肚子呢”……
虞晚棠都一一记在本子上，字迹被风吹得有点抖，却一笔一画写得仔细。周婷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这些琐碎的要求，比沈氏那些厚厚的规范手册更像“设计灵感”。
下午三点，沈屹川带着沈氏的人到了。他没穿西装，换了件灰色的休闲装，走到虞晚棠身边时，目光扫过她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字，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准备得挺充分。”
“老人家们提了不少好建议。”虞晚棠把本子合上，指尖沾了点铅笔灰，“比我对着图纸空想靠谱多了。”
沈屹川往老槐树那边看了眼，李爷爷正举着烟杆跟他打招呼，他笑着点头回应：“李爷爷以前是这巷子的邮递员，对每条岔路都门儿清，等下让他给你讲讲老巷的故事，说不定有新想法。”
启动会开始时，夕阳正好斜斜地照进巷口，把所有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沈屹川简单讲了项目的意义，话不多，却句句落在“保留老味道”上，老人们听得频频点头。
轮到虞晚棠讲设计方案时，她没用PPT，就举着速写本站在人群中间，像拉家常似的开口：“我想给老巷留三样东西——第一是那口老井，大家还能像以前那样打水、乘凉；第二是酿酒坊，把张爷爷的酿酒工具摆进去，让后人知道这儿曾酿出全城最香的酒；第三是墙上的留言，谁家孩子考上大学了，谁家娶媳妇了，都能写上去，就像以前在门板上刻记号那样。”
她翻到下一页，指着上面的木栅栏：“李爷爷说小时候在井边听蛐蛐叫，我就在栅栏上留几个镂空的花纹，晚上蛐蛐叫的时候，声音能从花纹里飘出来，跟唱歌似的。”
老人们都笑了，张奶奶甚至抹了抹眼角：“这丫头，是真把老巷当自个儿家了。”
秦朗站在沈屹川身后，看着被老人们围在中间的虞晚棠，忽然觉得之前那些“合规流程”的坚持有点可笑。设计哪需要那么多条条框框？能把老井、酒缸、蛐蛐声都装进图纸里的人，自然懂得怎么留住老巷的魂。
启动会结束后，老人们拉着虞晚棠不让走，非要请她去家里吃晚饭。张奶奶拽着她的胳膊往自家方向走，嗓门洪亮：“我炖了排骨，就等你这丫头来尝！”
虞晚棠拗不过，只好让周婷先回工作室整理资料，自己跟着张奶奶往巷深处走。青石板路被踩得发亮，墙头上的野草在风里晃，恍惚间竟像走在小时候的记忆里。
“丫头，你跟沈小子是怎么认识的？”张奶奶忽然开口，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光映得她脸上暖暖的，“我瞅着他看你的眼神，跟当年看他媳妇似的，热乎着呢。”
虞晚棠正在帮她摘菜的手顿了下，耳根有点发烫：“张奶奶您说笑了，我们就是合作关系。”
“合作关系能让他把八个亿的项目给你这小工作室？”张奶奶撇撇嘴，显然不信，“我跟他奶奶是老姐妹，那小子从小就犟，眼里揉不得沙子，能入他眼的人，屈指可数。”
虞晚棠没再接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想起沈屹川在评审会上帮她说话，想起他办公室里那本夹着旧照片的相册，想起他刚才站在人群外，看着她跟老人聊天时那抹温和的笑……那些碎片串在一起，竟有点甜。
晚饭吃得热闹，张爷爷的牌友们都来了，围着小方桌喝着米酒，聊老巷的旧事。李爷爷说沈屹川小时候总偷喝张爷爷的米酒，喝醉了就蹲在井边数星星；张奶奶说虞晚棠小时候追猫撞人，还把人家的白衬衫扯破了，最后是沈屹川把自己的糖给了她，才哄好。
“原来你们俩早就认识啊！”有人拍着桌子笑，“这叫什么？缘分！”
虞晚棠的脸越喝越红，借着倒酒的功夫躲到灶间，却在门口撞见了站着的沈屹川。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见她出来，扬了扬手里的桶：“我妈炖了汤，给张奶奶送来。”
“刚还说你小时候偷喝米酒呢。”虞晚棠忍不住笑，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耳根也有点红。
“那时候不懂事。”沈屹川的声音低了些，目光落在她沾着菜汁的手指上，“启动会开得很成功，老人们都很满意。”
“是他们自己的故事动人。”虞晚棠靠在门框上，看着屋里闹哄哄的景象，“我只是把他们说的记下来而己。”
沈屹川没说话，就站在她身边，听着屋里的笑闹声和远处的蝉鸣，空气里飘着米酒的香和排骨的暖。他忽然觉得，这比在会议室里签八个亿的合同，更让人踏实。
晚上九点多，虞晚棠才从张奶奶家出来。沈屹川送她到巷口，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有晚归的居民骑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铃铃响，像在为这安静的夜伴奏。
“下周开始，施工队就进场了，我会让他们尽量不扰民。”沈屹川停下脚步，语气里带着点叮嘱，“有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嗯。”虞晚棠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张奶奶给的南瓜子，说让你尝尝，小时候你总偷她的。”
沈屹川接过布包，指尖碰到她的手，两人都像被烫了下似的缩回。布包是粗麻布的，上面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花，是张奶奶的手艺。
“谢谢。”他把布包揣进兜里，声音有点闷。
“那我回去了。”虞晚棠往后退了步，转身要走。
“虞晚棠。”沈屹川忽然叫住她。
她回头看他，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
“老巷的设计，”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不用急，慢慢做，做扎实。”
虞晚棠愣了下，随即笑了：“知道了。”
她转身往巷口走，走了几步回头，见沈屹川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布包，像攥着块烫手的糖。晚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老巷的烟火气，她忽然觉得，这个项目最珍贵的不是八个亿的投资，也不是沈氏的资源，而是这些藏在细节里的温度——张奶奶的南瓜子，李爷爷的烟杆，沈屹川眼里的光，还有她自己，终于不再是那个只想躲起来的“恶毒女配”，而是能站在人群里，用设计为别人留住回忆的虞晚棠。
回到工作室时，夏栀还在等她，桌上摆着刚热好的牛奶。
“怎么样？启动会顺利吗？”夏栀递过牛奶，眼睛里满是期待。
“顺利。”虞晚棠捧着热牛奶，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比想象中更暖。”
她走到窗边，看着远处老巷的方向，那里的灯己经灭了，却仿佛能看到青石板路上的月光，看到酿酒坊的酒缸在夜里泛着光。她知道，从明天起，老巷会开始慢慢变样，但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度，会被好好地留在设计里，留在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里。
而她和她的团队，也将在这场充满温度的改造里，一步一步，把“棠然设计”的名字，刻进这座城市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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