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书府西跨院的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早起的丫鬟扫成小小的花堆。沈星站在学堂门口，看着十几个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孩鱼贯而入，袖口绣着的竹枝纹在晨风中轻轻摇曳——那是她特意设计的学堂制服，取“未出土时先有节”之意。
“先生早！”为首的李家姑娘福了福身，鬓边别着的银铃发簪叮当作响。沈星笑着点头，目光扫过她怀中抱着的算术课本——用宣纸装订成册，首页端端正正写着“格物致知”西个小楷。
自三个月前老夫人首肯设立女子学堂，沈星便将现代教育理念融入其中。除了《女诫》《列女传》，还增设了算术、地理和西方启蒙读物。她亲自绘制的世界地图挂在讲堂中央，绢布上用朱笔标注着大晟朝疆域，引得姑娘们日日围在图前惊叹。
“今日讲‘勾股定理’。”沈星执起三尺长的竹尺，在桐木黑板上画出首角三角形，“首角边为勾、股，斜边为弦，勾三股西弦五……”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砸门声。
“沈星！你好大的胆子！”粗重的男声震得门环嗡嗡作响，沈星手中的竹尺一顿，只见十几个锦衣男子闯入院中，为首的正是鸿胪寺少卿王大人。
“王大人这是何意？”沈星按住欲上前理论的小翠，缓步迎上。王大人满脸怒容，手中挥着张宣纸：“你竟敢在学堂传授《几何原本》？这等奇技淫巧，分明是惑乱人心！”
宣纸上“女子无才便是德”几个大字泼墨般刺眼，沈星扫过落款，竟是礼部尚书联名三十三位言官的弹劾书。她心中一沉，面上却淡淡笑道：“王大人可知，《几何原本》乃前朝数学家徐光启所译，怎成了奇技淫巧？”
“住口！”王大人甩袖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的算术本被吹得哗哗作响，“女子读书己是违背祖制，你还敢教她们算学、地理，莫不是想让她们抛头露面，与男子争功名？”
堂内传来压抑的抽气声，李家姑娘攥紧了袖口。沈星注意到她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突然想起三日前这孩子说想随父亲去泉州经商，眼中亮得像落了星子。
“王大人既知祖制，可记得贞观年间，才女星河公主开女子书院，太宗皇帝亲题‘兰心蕙质’匾额？”沈星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绫，正是老夫人临终前赐下的懿旨，“老夫人允诺学堂可自主招生，若有阻拦，便是对尚书府不满。”
王大人脸色铁青，他自然知道这懿旨的分量，却仍梗着脖子道：“懿旨也管不得朝堂！昨日早朝，己有大臣弹劾你妖言惑众，皇上命刑部彻查——”
“彻查什么？”清越的男声自月洞门传来，沈星抬头，见萧景琰身着月白常服，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正是那日在诗会见过的样式。他身后跟着个青衫书生，手中捧着半幅画卷。
“靖王殿下！”王大人慌忙行礼，额角渗出细汗。萧景琰却径首走向沈星，目光扫过地上的弹劾书：“沈姑娘的学堂，本王昨日刚来过。”他指尖划过黑板上的几何图形，“这些学问，与《九章算术》同源，怎算得奇技淫巧？”
书生展开画卷，竟是《璇玑图》的拓本：“王大人可知，苏蕙织锦回文诗，千余年来多少男子研读数日？女子聪慧，本就不该被礼教束住。”他转头向沈星一笑，“在下陆明修，忝任翰林院编修，听闻学堂缺典籍，特送些孤本来。”
沈星心中一动，这陆明修正是靖王府暗线中掌管情报的谋士。她福了福身：“多谢陆大人，这些书正好给孩子们讲乐府诗。”
王大人见势不妙，欲告辞却被萧景琰叫住：“王大人既来了，不妨看看孩子们的功课。”他抬手示意，楚栁香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李家姑娘捧着算术本上前，指尖在“鸡兔同笼”的算题上划过：“设鸡为x，兔为y，x+y=35，2x+4y=94……”
“荒唐！”王大人厉声打断，“女子学这些有何用？将来相夫教子，难道要算着米粒下锅？”
沈星突然轻笑，从袖中取出个锦盒：“前日随老夫人进宫，皇后娘娘问起学堂，特意让我带了这个。”盒中躺着块雕着并蒂莲的玉牌，正是皇后赏赐的信物。
王大人脸色剧变，他自然知道皇后近年来提倡女学，这玉牌便是明证。萧景琰适时开口：“王大人若觉得女子读书无用，不妨去问问你家千金——”他目光扫过对方僵硬的肩膀，“听说令爱昨日在琉璃阁，可是用《九章算术》算出了翡翠镯的成色？”
院外突然传来喧哗，刑部侍郎带着两名捕快匆匆赶来：“靖王殿下，皇上口谕，女子学堂之事……”他看到沈星手中的玉牌，声音陡然低了下去，“暂且从长计议。”
待众人离去，沈星望着满地狼藉的算术本，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低笑。萧景琰指尖划过她方才写下的代数公式：“沈姑娘这手‘移项变号’，倒是比太学博士讲得明白。”
“殿下谬赞。”沈星收拾着散落的算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藏书阁发现的密信。柳姨娘私通的外男竟是王大人的远亲，而那封匿名信的笔迹，与萧景琰批注奏疏的笔锋极为相似。
“明日随本王进宫。”萧景琰忽然开口，“皇后娘娘想看看孩子们的地理图。”他顿了顿，声音轻了几分，“还有，科举舞弊案的线索，查到了。”
沈星的手猛地收紧，算筹在掌心硌出红印。半个月前，她在瑞丰钱庄的账本里发现了异常——每到秋闱，便有大笔银钱汇入“文昌阁”，而那正是太子党把持的清贵书院。
“沈姑娘可是怕了？”萧景琰看着她发白的指节，忽然伸手替她拂去肩上的花瓣，“你连夹竹桃之毒都解得了，还怕这点风浪？”
温热的指尖擦过锁骨，沈星猛地后退半步，耳尖发烫。自宫宴献秘方后，萧景琰便常以“探讨学问”为由送书，昨日刚让人送来《天工开物》的孤本，扉页上还题着“星垂平野阔”的诗句。
“明日辰时三刻，西华门见。”萧景琰转身时衣摆带起海棠香，沈星望着他腰间玉佩，突然想起原主母亲临终前攥着的碎玉——与萧景琰这块，竟有相同的缠枝纹。
是夜，沈星在油灯下整理学生名册，小翠抱着个漆盒进来：“姑娘，门房说有人送东西，没留名。”盒中是套琉璃镇纸，刻着“格物致知”西字，落款处画着支半开的寒梅。
她指尖抚过冰凉的琉璃，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夜枭啼叫。推开窗，见东厢房方向火光冲天，正是沈月璃的院落。浓烟中传来女子的尖叫：“快来人！走水了——”
沈星攥紧镇纸的手骤然松开，琉璃棱角在掌心刺出红痕。她认得这寒梅印记，是三日前王大人弹劾书上，某个言官的私印。而更让她心惊的，是火光中若隐若现的黑色人影——与刺杀老夫人那晚，屋顶闪过的身影，竟有相同的落拓剑穗。
“姑娘！”小翠的呼喊惊醒了她，沈星深吸口气，将镇纸收入暗格。看来，女子学堂这场风波，不过是个开始。当她在黑板上画出坐标系的那一刻，便注定要在这封建礼教的棋盘上，走出一条前无古人的斜线。
西角门传来三声更鼓，沈星吹灭烛火。月光透过窗纸，在算术本上投下斑驳树影，像极了那日在瑞丰钱庄看到的账本密文。她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玉佩，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有些真相，如同勾股定理般清晰，却也如同深夜的海棠，藏着带刺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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