脓血的粘稠拉长了皮肉分离的过程。陆承砚后腰那片溃烂粘连着布料的刺青皮肤,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从下方绷紧的肌理上“剥离”。撕裂的粘腻声裹着刺鼻的腥臭,血糊糊的皮肉下,一片冰冷光滑的异物轮廓暴露在湿冷的空气中。
那不是新生的皮肉,也不是疤痕深处埋藏的铅板。暗沉发黑、沾满脓血的组织液下,平整地贴合着一片褪了色的松江细棉纸。纸页薄如蝉翼,边缘己经被侵蚀得发黄破损,却依旧紧紧地、如同第二层皮肤般嵌在他后腰那片被烫烂的皮肉上。
血和浑浊的浆液顺着纸页边缘黏稠地滴落。剥离腐皮的创面边缘微微痉挛着,棉纸湿透的表面,深褐色的字迹缓慢地从血污深处浮凸出来:
“承砚……乃吾……义子……”
墨迹陈旧如干涸百年的河床,每一笔都深深嵌进薄脆的纸纹里,力透纸背。纸页正中被污血半遮的一个模糊的“沈”字徽记压痕上,几道陈旧的、同样力透纸背的血痕字迹覆盖于其上:
“……承霄……亲弟……勿恨……”
那血字透着一股浓重的、隔了二十余年依旧未曾散尽的药腥气。
铁笼的锈味混着血污腥气,冰冷地钻入肺腑。
“……义子?”沈砚冰的指尖悬在半空,指甲缝里还嵌着方才处理铅屑时沾染的灰黑污垢。目光死死钉在那“沈”字徽记的印痕上。那是镜心堂独用的旧式秘印,火漆封笺里才会压下的私记。
陆承砚的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寒铁。手背上绷出的青筋猛地抽搐了一下,沾满血污的手指缓缓探向那块与皮肉长年粘连、此刻却暴露无遗的棉纸边缘。指腹触到的不是创口的灼热,而是纸页特有的冰凉与脆弱。那触感像一道冰棱刺穿颅骨,将某些深埋的、被刻意扭曲的碎片狠狠搅动。
“哐啷!”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骤然响起!他身侧那半截原本靠在铅井壁上的柴刀断柄受到身体猛然紧绷的牵扯,滑落下来,砸在泥水中,刀柄缠绕的旧布条散开,溅起浑浊的水花。
断柄泥水溅落处,那摊浑浊的积水表面漂浮着几缕细碎的、被撕扯下来的刺青皮肤碎屑,连同粘稠的血浆缓缓下沉。沉底的泥污中,几行浸在淡血水里的、极其细小模糊的字迹如同被浸泡了太久的墨鱼骨,陡然显露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细针:
“……沈明义……勾结……顾家……用……婉君……血引……”
字迹猛地断裂。后面几字被一块压入水底的金属残片盖死——是柴刀柄上那片印着镜心堂标记的铁皮。
陆承砚的手指终于擦过棉纸边缘,动作极小地掀开一个角。血糊得厉害,他下意识地探出另一只手的食指,用同样沾着血污的指腹试图抹去覆盖在字迹上方的血痂。
“……假账……”沈砚冰的声音很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她的目光没有看陆承砚,却落在了那截砸入泥水的刀柄上。刀柄缠绕的旧布条另一端散落处,几根细小的、色泽暗绿夹着靛蓝的丝线随着水波微颤——顾家南洋船帮水手常用在缆绳内部的捻线。
陆承砚的指腹没有抹去血痂,反而在湿滑的纸面蹭开一道更大的模糊血痕。就在血痕下方被新污血覆盖的边缘,一小片比周围颜色更深的皱缩痕迹死死贴在纸页下方。那不是纸页本身的肌理。
他用指甲尖端极轻地挑开那片被血浸透、皱缩粘连处——下方赫然叠压着另一层纸页的残角!那纸页薄而硬脆,被血迹浸透得几乎看不清原本质地,但边缘残留的一小片极淡的印痕,却是他极其熟悉的旧式医院西医师处方笺格式的油墨铅字抬头!
那处方笺残角上,几行模糊但极其熟悉的钢笔字迹如同深嵌在骨缝里的刻痕般跳了出来——正是陆承霄的笔迹!
“……伪证……藏于……”
“于”字之后,墨痕戛然断裂,被一道更粗更深的血污覆盖,如同未流尽的污血将这关键的秘密硬生生掐断。断裂痕迹的边缘,一个极其微小、边缘带刺的缺损形状赫然在目。那道缺损的边缘锐利而不规则,如同破碎镜片的一角。
陆承砚的视线猛地转向沈砚冰。她的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口的衣襟内——半块断裂的银镜就藏在那里。他伸出的那只沾满血污、刚刚触碰过伪证残纸的手,在半空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沾着血污的手指微微蜷曲,指关节的凸起映着铁笼锈迹的暗红光泽。那指尖微微抬起的弧度,既没有指向铅井深处的母亲白骨,也没有指向铁笼外那些后颈刺青的孩童,而是极其精准地,停滞在沈砚冰身前那片虚空——正好对应着她怀中那半块银镜断裂的缺憾边缘。
沈砚冰的手指按在衣襟内那块冰冷的银镜断缘上,碎片的锐利边缘刺着指腹。她感到那半块冰冷的银镜仿佛感应到什么,轻微地、几乎令人错觉般地……颤动了一下。衣料下传来极其细微的摩擦声,似银镜边缘刮擦着某种更坚韧的布帛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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