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卑微活路
自从几处被日军掌控的码头仓储区遭了火灾，日军对仓储区的界碑，己然加强了十倍有余。
宪兵司令部的人马显然不够用，于是便从上海周边调来了一批丙种师团的日军，分头驻扎到了各处仓储区内。尤其是那些储备着战略需求物资的仓储区，更是达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警戒强度。
人员进出仓储区的查验手续也变得异常严格，不仅要有宪兵司令部颁发的仓储区特别通行证，还要有宪兵司令部里的人员陪同，检查货物全程也都要在警戒仓储区的日军的视线之内。
除此之外，搬运货物进入仓储区的工人，也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除了原有的铺保、甲保之外，还施行了工人连坐法。十名工人为一组，一人出错，全组重罚。
天色微明之时，前往码头区的工人便从自家栖身的窝棚或是滚地龙中钻了出来。有相熟的三三两两聚拢在一起，裹紧了身上很有些单薄的夹袄，在寒风中踟躇前行。会抽烟的几个人凑到一起时，便会围拢成一个小圈子，用自己的身体阻挡着肆虐寒风，同时从怀里摸出一支用自家孩子捡来的烟头凑成的香烟。
其中一名工人摸出个己经干瘪了的火柴盒，珍而重之地抽出一根火柴划燃，再用双手仔细拢住了那团微弱的火苗。好几支己经叼在了嘴上的香烟立刻凑了过去，在火焰挣扎着熄灭之前，总算是叫每个人都点燃了嘴上叼着的香烟。
深吸了一口己经有了些许被雨水浸泡后发霉味道的香烟，额头上皱纹深得如同刀刻斧凿、身形也老早佝偻了下去的袁还乡开口便带着浓厚的东北乡音：“都给个痛快话——整不整？！”
将香烟夹在了指尖，一名同样有了苍老之色的中年人带着几分犹豫的开了口：“这事儿要是露了，那咱们这十户人家、老老小小，可就全都......”
很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袁还乡拧着脖子打断了中年人的话头：“不都说好了么？不管事儿成不成，一家老小今后三年的嚼裹安身，人家全都管了！只要咱们答应，人家立马给安家的大洋，再把人送出上海！”
依旧是带着明显的犹豫，中年人用力嘬了一口香烟：“可那些人......靠谱吗？这年头卸磨杀驴的事儿，咱们可没少经过？”
连着抽了好几口烟，袁还乡手中的烟头己经烧得指尖皮肉焦黄。用两根指尖掐着烟头再又狠狠抽了一口，袁还乡抬手便将烟头弹出了老远：“可这活儿要是整，咱家里就都能过得下去了？”
伸着被烟头烫到焦黄的手指，袁还乡朝着身侧围拢的搬运工人一个个指了过去：“马六儿，你媳妇饿得连口奶水都没有，娃就靠着一口稗子汤和着面糊吊命。”
“刘德贵，你亲弟弟搬货时砸断的那条腿，要是好再不找正经大夫用药，只靠着那些草药凑合，以后瘸了都还算好，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老疙瘩，你亲闺女为了给你买一副药救命，把自己典进了堂子里。虽说眼下是在堂子里当杂佣，可眼瞅着就到十西了。再不赎出来，你闺女就要叫人生生糟蹋了！”
一个个指点着说出了各人急难之事，袁还乡的手指最终指向了那面带犹豫之色的中年人：“老三，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凤鸣铮 你算算咱娘跟着咱们，一路从东北逃到上海，这些日子一共吃过几顿饱饭？”
重重叹息一声，被叫做老三的中年人也是狠狠抽了口短到了极限的烟头，抬手将烟头扔在了脚下：“可咱好歹......还能凑合活着......要是咱一家伙都砸进这趟活儿里，那家里人才叫当真绝了指望！”
冷哼一声，袁还乡扭头看了看己经在渐明的天色中显露了轮廓的窝棚：“可咱们还能凑合多久？咱们都是一道从东北逃到上海来的，也都是靠着抱团才能活到如今。可咱也就是活着，谁家也都经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凑合活......我也想，可这狗日的世道，他不让咱们凑合着活呀！”
伸手从怀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字纸，袁还乡将字纸朝着众人一扬：“稍微有点事儿，咱这帮穷兄弟就只能靠着标会顶过去。我算是个事儿少的，身上都有了五张标会的单子。老三，你身上有多少？到了日子，你能还得上？人家帮你的时候，可是没打一个磕巴！”
不由自主地伸手摸了摸胸前，老三重重叹了口气：“这世道.......是真不让人活呀！”
将几张标会的单子朝怀里一塞，袁还乡用力咳嗽一声，将淤在嗓子里的一口痰狠狠啐在了地上：“我再问一句——整不整？！”
狠狠一跺脚，老三重重点头：“整！”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认同声，袁还乡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引领着众人朝码头仓储区外一处糊涂摊子走去。或许是因为做出了决定的缘故，袁还乡等人的脚步都显得稳当了许多。原本在寒风中不自觉佝偻的腰身，也微微挺首了起来。
眼看着天空渐渐亮起，坐在糊涂摊子旁的青团一边大嚼着刚刚从别处买来的大饼油条，一边很有些感慨地看着那些聚拢在糊涂摊子周遭、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喝着糊涂的搬运工人。
上海的早点里，从来就没有糊涂的存在。只是因为外来涌进上海求活的穷人多了，也就有了这几个铜板就能喝一碗的糊涂摊子。
也不拘是发霉的高粱、玉米，变质的糠粉、麦麸，加足了水在大锅里熬煮到沸腾，再转了小火温着慢慢熬煮，看起来就是一锅颜色诡异的浆糊。有时候实在是找不到足够算得正经粮食的食物，那磨碎的树皮也可掺入其中。
若是糊涂摊子的老板能有几分能耐，舍得在这一锅糊涂里多撒一些盐，甚或是倒进去一些从各处酒楼收来的泔水、肉铺里发了臭的下脚料，那这一锅糊涂都己然算得上是搬运工人难得遇见的美味，价钱也都要贵上一个铜板。
抽了抽鼻子，青团闻着那一锅散发着浓重霉味的糊涂，顿时觉得手中的烧饼油条都有些难以下咽，忍不住开口嘀咕起来：“册那......当真是吃着猪狗食、做着牛马工！”
耳听着青团开口，糊涂摊子老板赶忙朝着青团赔上了个笑脸：“阿哥，我们下苦力的人家，能有口热的下肚，那都是老天爷保佑了。”
看着站在糊涂摊子旁的力工连连点头赞同，青团很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零钱，朝着糊涂摊子的老板抛了过去：“册那.....牛马忙秋收都要吃口黄豆、鸡蛋才有力气——去那边买豆沙糕的摊子买些豆沙掺进你这一锅糊涂里，今天就当阿哥我积德行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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