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年六月，天津卫被酷热蒸烤，咸涩海风混着暑气，沉甸甸地压在码头上。三十六艘福船如巍峨巨兽，整齐列阵。新刷的朱红船漆混着桐油香，在烈日下闪着凝重光泽，仿佛在诉说即将奔赴战场的使命。
林晏蹲在“镇海号”船尾，眉头微蹙，青竹纹布鞋轻点沾着藤壶的木板，手指沿着船底接缝缓缓摸索。他的眼神中透着忧虑，在这看似坚固的船身背后，隐藏着关乎海战成败的细节。
“大人，这底板是去年秋汛从吕宋运来的铁力木，榫卯缝填的是泉州蜊灰。”老船工王顺跟在身后，独眼微眯，脸上那道从额角斜劈到下颌的疤痕，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醒目。他递上半根青铜算筹，声音沙哑：“匠人说照老例留三分伸缩，偏您要改成两分半。”
林晏没有接算筹，指尖在第七道接缝处停下，心中一紧。木板纹理在潮湿水汽中，竟隐隐勾勒出朝鲜半岛轮廓，那细窄缝隙，恰似蜿蜒海岸线，釜山浦的凹陷都分毫不差。三年前殿试策论中所画的海运路线图，此刻诡异浮现，似是命运的暗示，让他预感到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不是留不得三分，是倭人的火绳枪子弹，能顺着三分的缝钻进舱底。”林晏站起身，神色冷峻，袖摆拂过船板，“万历十七年漳州沉船案，二十舱粮饷全毁在榫卯缝进水——王师傅，您参与过那趟漕运吧？”
王顺独眼猛地一缩，喉结滚动，声音略带颤抖：“大人记性好。”他从裤腰摸出一枚磨得发亮的西班牙银币，币面海东青图腾泛着幽蓝，“今早捞锚时在浅滩拾的，这齿痕，和咱卫所腰牌编号一个样。”
林晏接过银币，仔细端详，银币边缘锯齿状刻痕与天津卫今年新制腰牌防伪纹吻合，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寒意。去年冬天在新政科见到的密档，张居正临终前标注的“辽东走私网络”，难道与这枚银币有关？这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把这币发给各船火长，”林晏将银币纳入袖中，目光坚定，“即日起，每艘船的压舱石里埋五枚带齿痕的银币，暗语‘潮起’对应釜山浦，‘潮落’对应巨济岛。”他抬眼望向远处海天相接处，三艘挂着朝鲜李氏王朝青红纹章的快船正破浪驶来。
“林大人！”随船而来的朝鲜使者李舜臣掀开舱帘，快步上前。他面色苍白，手按剑柄的指节泛青，海风撩动他的发丝，更显疲惫。“釜山浦传来急报，倭人在对马岛增建了三座铸银炉。”李舜臣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近日从倭人沉船处打捞起一块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片，恐与铸银之事紧密相关。”说着，他从怀中掏出用油纸包裹的金属片递给林晏。
林晏打开油纸，看到金属片上复杂的纹路和符号，眉头紧锁，内心涌起不安。他深知，这小小的金属片或许是解开倭人阴谋的关键。“此事干系重大，我们必须从长计议。”林晏沉声道，眼神中透露出警惕与决心。
望着李舜臣忧虑的面容，林晏心中清楚，朝鲜局势危急，大明水师的行动刻不容缓。他转身对王顺说道：“去把‘冰裂纹水罗盘’拿来，按新刻度标到‘七尺三寸’，这是釜山浦退潮时的安全水深。”林晏的声音沉稳有力，却又带着一丝紧迫感，仿佛在与时间赛跑。
王顺领命而去。林晏和李舜臣走向码头中央的验货台，海风呼啸，吹得他们的衣衫猎猎作响。七盏冰裂纹瓷灯高悬木架，每盏对应不同海域暗礁图，灯油里溶着细碎银屑，火苗跳跃，在地面投下闪烁光斑，宛如暗藏玄机的神秘棋局。当值匠人正捧着新制水罗盘调试，瓷面裂纹幽蓝，针尾嵌的银屑随着海风轻轻颤动，仿佛在诉说着大海的秘密。
“大人请看，”匠人托起罗盘，底座刻着精致花纹，在日光下闪烁着微光，“这水罗盘按朝鲜八道海岸线重新校准，针尖指向釜山浦时，第三道裂纹会对准‘人’字礁，能大大减少触礁风险。”
李舜臣凑近观察，微微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林晏则陷入沉思，片刻后说道：“李大人，贵国水师若按这罗盘的指引以及特定的阵法列阵，龟船或可在海战中发挥更大威力。”林晏的眼神坚定而自信，仿佛己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暮色渐渐笼罩码头，三十六艘福船的桅杆上挂满新制灯笼，昏黄灯光在海风中摇曳，如点点繁星坠落人间。林晏站在验货台边，看着王顺指挥水手往每艘船的罗盘柜里放入三枚带齿痕的银币，心中五味杂陈。他深知，这每一枚银币都承载着使命与希望，是他为即将到来的海战精心布局的关键一步。远处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戌时三刻，正是适合起锚的时辰，仿佛是命运的倒计时。
“林大人，”李舜臣递上一个小锦盒，“这是我国工匠仿贵国算筹制的‘水纹筹’，遇水则显潮汐刻度。”
林晏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十二根竹筹，每根刻着不同波纹。他轻轻抚摸着竹筹，心中暗暗赞叹朝鲜工匠的巧思，同时也感到肩头的责任愈发沉重。
此时，林晏听见木板吱呀作响，回头望去，“镇海号”船尾处，老船工王顺正蹲在阴影里，独眼映着罗盘的蓝光。他看见老人从怀里摸出一枚银币，在掌心轻轻。那是枚磨损严重的万历通宝，背面却刻着海东青的雏形，与西班牙银币上的图腾竟有几分相似。这一发现让林晏心中一惊，这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潮水开始上涨，海浪拍打着码头，发出沉闷声响。码头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在海面上投下细碎光斑，宛如撒下满海碎银。林晏望着眼前景象，心中感慨万千。这些即将出海的福船，承载的不仅是粮饷，更是大明海疆的安危。他深知，一场惊心动魄的较量即将来临，而他，己做好准备，迎接这场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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