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湾的海风卷着夜光藻碎末扑上天津卫码头,新刷的桐油混着蛎壳灰的气味在晨雾中蒸腾。首支海运船队试航日,码头上的号子声比往日高出三度——搬运工肩扛裹着油纸的粮袋,青布衫上绣着斗大的"饷"字,随着步伐在后背连成流动的银纹;二十艘福船的船工正用浸过鱼油的麻绳加固桅杆,榫卯接缝处的麻丝被捶打得冒青烟,惊起的鸥群掠过五丈高的银帆,将光斑踩碎在泛着白沫的浪尖上。
船首位置,朝鲜水手金三正用竹尺在甲板上画着半岛海岸线,指尖无意识蹭到护符上凝结的银粉。"咸镜道的暗礁群像卧着的海东青,"他用朝鲜语向同伴比划,布鞋底在粉笔画上碾出银痕,"林主事说看见'饷'字光斑偏南三度,就往白翎岛方向转舵。"作为义州水师唯一识得汉字的见习水手,他曾在鸭绿江边见过明军的算筹沙盘,此刻看着银帆在潮风中舒展,竟觉得那些晃动的光斑像极了爹爹账本上的串珠——只不过明军把算筹刻进了海风里。
对马岛石垣观察站,松下队长的望远镜筒上缠着三圈算珠绳。缺了无名指和小指的右手在潮湿的空气中发僵,他盯着海面上跳动的"饷"字光斑,突然想起三个月前派去临津江的忍者。那家伙带着染血的绘图纸回来,说明军仓库的粮囤摆成北斗状,却没算出每囤粮草对应的船载量。"八嘎!"算珠在指缝间滚落,他看着二十艘福船的间距分毫不差,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运粮船队,而是会移动的户部账本——那些能把糙米重量换算成银币成色的明朝文官,正用反光的帆布告诉日军:你们算错了釜山粮仓的最后一粒米。
旗舰尾舱内,林晏的狼毫在羊皮纸上划出粗重的墨线。《海运算筹辑要》摊开在膝头,边角处贴着西班牙银币的锤片——这种含银量九成二的吕宋银币,此刻正以每石糙米三钱的比例熔铸在船帆上。舱外突然传来木料扭曲的吱嘎声,他抓起算筹袋冲出去,正看见第三号福船的主帆裂成三瓣,银粉混着雨水滴在水手们攥紧的缆绳上。"用泉州商船的斜桁帆!"他踩着摇晃的舷梯攀上桅杆,腰间算筹袋与铁环碰撞出清响,"每道裂口按三钱银粉折算,补帆的桐油里要掺七钱碎银——海水会让银帆记住风向!"水手们看着他用算筹在帆布上画出三角帆的角度,突然想起码头传诵的"林主事能让算珠在浪尖上跳舞"的传闻。
风暴在申时三刻降临。铅灰色云团压得桅杆顶的灯笼抬不起头,金三抱着护符缩在首舱,听见隔舱传来"咚咚"的敲击声——那是船工在检查水密门的麻丝封条。当他攥着缆绳爬上甲板时,正看见李舜臣的龟船如铁铸的海怪劈开浪墙,船头包铁在闪电中映出"艸"字形徽记。"跟着光斑打桨!"朝鲜水手们用义州方言喊起号子,金三突然想起三天前林晏在沙滩上用算筹摆出的潮汐模型:龟船的十二道桨叶正沿着银帆光斑的轨迹划动,每三次击水恰好避开一波涌浪。
最凶险的时刻出现在丑时初。六号福船的龙骨在暗礁上擦出火星,金三借着闪电看见船舷吃水线以下裂开尺长的口子。"把备用银帆割成条!"他想起林晏说过银粉能让桐油更坚韧,带头扯下破损的帆布按在裂口上,护符上的海东青纹路被银粉拓印在船板上,竟像真的展翅欲飞。龟船适时靠过来,船头铁钩勾住福船的系缆桩,李舜臣亲自站在船首指挥:"浪头过来时松绳,退潮时收紧——按明军的算筹口诀!"
破晓时分,船队在白翎岛海域重整队形。金三摸着护符上新生的银纹,发现海东青的喙部竟与"饷"字的起笔重合,突然明白林主事为何坚持在帆布上熔铸银币——这哪里是运饷船,分明是把大明朝的银库撑成了风帆,让每一片海浪都映着"饷"字,让朝鲜百姓远远望见就知道:粮草在路上,银钱在海上。
旗舰舱内,林晏正在算盘算珠上标记风暴损耗。破损的银帆节省了十七斤桐油,却意外让帆布抗风能力提升两成,他忽然想起在泉州港见过的西班牙大帆船——那些红毛夷用银币压舱,却不知大明将银币锻打成风帆,让货币在海风里流动,让粮草随银价起伏。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他看见修补后的银帆在岛礁间投下斑驳的"饷"字,像给这片海域盖上了户部的官印。
对马岛传来急报:日军观察站漏算三艘福船的隐蔽舱室,导致釜山守军误判粮草储备。松下队长盯着摔碎的望远镜,缺指的右手在沙盘上划出歪斜的航线——他终于明白,明军的银帆不仅是运饷船的标识,更是会移动的算筹阵,每一道光斑都是户部算学房的墨线,每一次起伏都是对日军补给线的精准测算。而此刻,那片闪烁的银帆己转过白翎岛,朝着朝鲜西海岸破浪前行,将大明的银脉与朝鲜的粮道,牢牢系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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