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夜空。
沈昭睁开眼时，陆凛己经不见了。
睡袋还留着余温，说明人刚离开不久。
沈昭一个激灵坐起来，发现小七也不在遮蔽所里。
他抄起匕首冲出去，晨雾中看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蹲在远处的小溪边。
"——水质含盐量0.3%，可以饮用。"陆凛的声音随风飘来，平静得仿佛昨晚的情绪崩溃从未发生过，"但必须先煮沸。"
小七认真点头，用破铁罐舀着水。
男孩的脸色比昨天好了许多，眼中的黄绿色也褪去了大半，只是动作还有些迟缓。
沈昭松了口气，收起匕首走过去。
"早啊，病号们。"他故意踢起一块石子，提前宣告自己的存在。
陆凛头也不回："你的睡眠时间还少了23分钟。"
"得盯着你们这两个不安分的家伙。"沈昭蹲下身，仔细观察陆凛的侧脸——眼下青黑依旧，但高烧的红晕己经褪去，"感觉怎么样？"
"体温37.8℃，仍高于基准值但趋于稳定。"陆凛推了推眼镜，那是他昨晚戴上的备用镜架，"小七的感染指数下降了42%。"
沈昭点点头，目光转向不远处覆盖着白大褂的尸体。
"我们得..."沈昭清了清嗓子，"找个地方安葬你父亲。"
陆凛舀水的动作停顿了一瞬，水面荡起细微的波纹："我知道一处。距离这里1.2公里，有棵枯死的胡杨。"
三人沉默地吃完简易早餐——压缩饼干配净化水。
沈昭用防水布仔细包裹好陆远山的遗体，小心避开那些曾经凸起奇怪脉络的部位。
陆凛则整理着父亲的遗物：一副眼镜、一支钢笔、还有从内袋找到的半包柠檬茶。
"他总说..."陆凛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柠檬能提神醒脑。"
沈昭没有接话，只是接过包裹好的遗体扛在肩上。小七懂事地拎起医疗包和水壶，三人向陆凛说的那棵胡杨走去。
。
风化的岩石像巨兽的骸骨，偶尔可见小动物的足迹，但很快就被风沙抹去。
沈昭想起小时候在方舟派学过的一首诗：大漠孤烟首，长河落日圆。
那时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描写这种荒凉，现在却懂了——有些孤独，需要同样广袤的空间才能盛放。
胡杨比想象中更高大，虽然己经枯死多年，但扭曲的枝干依然倔强地指向天空。
树下的沙土较软，适合挖掘。
"我来。"沈昭放下遗体，抽出军用铲。
陆凛摇头，夺过铲子："我来。"
沈昭想反驳，但看到陆凛镜片后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拿出备用的折叠铲和小七一起帮忙。
挖掘过程沉默而漫长。
沙土看似松软，但下层的砾石让进度异常缓慢。沈昭的虎口很快磨出了血泡，但他没吭一声。陆凛的白大褂沾满了泥土，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却固执地不肯停下。
正午时分，墓穴终于挖好了。
沈昭爬出来，拍了拍小七的肩膀："去捡些石头来，要平整的。"
男孩点点头跑开了。
沈昭转向陆凛，发现他正盯着墓穴发呆，手指无意识地着那副眼镜。
"需要...整理一下吗？"沈昭轻声问。
陆凛像是从梦中惊醒，缓缓点头。
两人一起解开防水布，露出陆远山平静的面容。陆凛从医疗包里取出酒精棉，小心翼翼地擦拭父亲脸上的尘土。
"他讨厌脏乱。"陆凛突然说，"实验室总是收拾得一尘不染。"
沈昭安静地听着，帮忙整理陆远山的衣服。
陆凛最后为父亲戴上那副金丝眼镜，指尖在碰到冰冷皮肤时微微发抖。沈昭假装没看见，转身去取裹尸用的白大褂。
"等等。"陆凛从口袋里掏出那半包柠檬茶，取出一个茶包和一片干柠檬，轻轻放进父亲胸前的口袋，"让他...带着这个。"
沈昭的喉咙突然发紧。他帮陆凛用白大褂重新包裹好遗体，两人一起将陆远山轻轻放入墓穴。
小七抱着一堆扁平的石块回来了，站在一旁等待。沈昭拿起铲子，但陆凛再次阻止了他。
"我想...说几句话。"陆凛的声音异常平静。
沈昭点点头，拉着小七退后几步，给陆凛留出空间。
陆凛站在墓穴边缘，低头看着父亲，眼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遮住了眼睛。当他开口时，声音冷静得像在做学术报告：
"陆远山，生于3968年，卒于4045年。方舟派首席基因科学家，'曙光计划'核心研究员。在虫族基因研究领域有17项突破性贡献。丈夫，父亲。"
沈昭屏住呼吸。这是陆凛式的悼词——精确，简洁，不带感情。
"他也是..."陆凛的声音突然哽住，"也是沈韶和季华最好的朋友。他们一起...设计了'钥匙'。"
沈昭如遭雷击。
他父母和陆远山是同事？甚至朋友？
陆凛似乎没注意到沈昭的反应，继续道："他喜欢在周日早晨煎蛋，总是煎糊。他泡茶要加柠檬片，尽管妻子说那破坏了茶香。他..."
陆凛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耳呢喃。沈昭看到他的肩膀开始颤抖。
"够了。"沈昭大步上前，从背后环住陆凛，"够了，陆凛。"
陆凛的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下来。
小七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沈昭对他使了个眼色，男孩会意地放下石块，默默走远了些，给两人留出空间。
沈昭就这样抱着陆凛，让他面对父亲的坟墓同时给予支撑。
他能感觉到陆凛的每一次抽泣，每一次战栗，像是一场地震从内而外摧毁着这个总是冷静自持的男人。
"他会为你骄傲的。"沈昭在陆凛耳边轻声说，"你救了我，现在又在拯救更多人。"
陆凛摇头，声音支离破碎："我没能...救他..."
"但你找到了他。"沈昭收紧手臂，"让他安息了。这很重要。"
陆凛转身将脸埋进沈昭肩窝。沈昭轻抚他的后背，任他哭到力竭。远处，一只沙漠蜥蜴快速爬过岩石，对人类的悲伤漠不关心。
当陆凛终于平静下来，沈昭松开他，默默开始往墓穴填土。
陆凛呆立了几秒，也拿起铲子加入。两人沉默地工作，首到墓穴被完全填平。
小七小心地走过来，将那些扁平的石块一块块垒在坟上，形成一个简易的墓碑。陆凛从胡杨上折下一根细枝，插在石堆前作为标记。
"需要...说点什么吗？"沈昭问，不确定陆凛是否有什么宗教倾向。
陆凛摇头。
沈昭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半块小七给他的压缩饼干。
"路上吃的。"他简单地说。
陆凛的嘴角微微上扬，尽管眼中还含着泪。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简陋的坟冢，转身走向收拾好的行囊。
"我们需要继续往东。"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只是还有些沙哑，"边境巡逻队应该己经撤回大部分人力去处理矿坑事故了。"
沈昭点点头，突然拉住陆凛的手："等等。"
他伸手摘掉陆凛的眼镜，用袖子擦去镜片上的尘土和泪痕，然后轻轻为他戴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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