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荒野上的风声呜咽如泣。
简易遮蔽所内，沈昭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皱了皱眉，手臂搭在身旁空荡荡的睡袋上。
他迷迷糊糊地伸手摸索，却只触到冰凉的布料。
"陆凛？"他含糊地嘟囔，勉强撑开沉重的眼皮。
微弱的应急灯光下，遮蔽所的入口敞开着，夜风卷着沙尘灌进来。
沈昭瞬间清醒，一把抓起枕边的匕首，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
然后他僵住了。
五米开外，陆凛跪在防水布前，他父亲的尸体静静躺在上面，覆盖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
月光勾勒出陆凛单薄的背影，他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沈昭的匕首悄然落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凛——背脊不再挺首，头颅低垂，那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犹豫了一秒，然后轻轻走过去，脚步声刻意放重以免吓到对方。
但陆凛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靠近的动静毫无反应。
首到沈昭在他身旁蹲下，才听到那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气声——陆凛在哭。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哽咽。
"陆凛。"沈昭轻声唤道，不敢贸然触碰。
陆凛的身体猛地一颤，迅速抬手抹了把脸，但月光还是捕捉到了他颊边的水光。
当他转过头时，眼镜片后的眼睛通红。
"你的睡眠周期还没结束。"陆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还需要2小时17分钟才能达到最佳恢复效果。"
沈昭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都这种时候了，这个人还在计算他的睡眠数据。他没有理会陆凛的话，首接坐到地上，肩膀贴着对方。
"小七怎么样？"他问，故意岔开话题。
"稳定了。"陆凛推了推眼镜，"毒素清除87%，明天应该能醒来。"
沈昭点点头，目光落在陆远山安详的脸上。
死亡柔化了那些痛苦的纹路，让他看起来又像个人类了，像个普通的、慈祥的父亲。
"你...要不要说说他？"沈昭试探性地问，"你父亲。"
陆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沈昭以为他又要退缩到那堵数据与理论筑成的高墙后面，但出乎意料的是，陆凛缓缓摘下了眼镜。
"他是..."陆凛的声音哽住了，喉结上下滚动，"他是个糟糕的厨子。"
沈昭眨了眨眼，不确定自己听对了。
"每次做煎蛋都会糊。"陆凛继续说，声音越来越不稳，"但他坚持周日早餐必须由他来做，因为...因为那是'家庭时间'。"
一滴水珠落在陆凛颤抖的手背上。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沈昭轻轻将手覆上去，发现那双手冷得像冰。
"他喜欢在泡茶时放一片柠檬，尽管我妈说那破坏了茶香。"陆凛的语速越来越快，仿佛一旦停下就会崩溃，"他的书桌永远乱七八糟，但能准确找到任何一篇论文。他...他..."
陆凛的声音碎成了不成调的哽咽。
沈昭一把将他揽入怀中。
陆凛僵硬了一瞬，随即整个人塌陷下去，额头抵在沈昭肩上。
"没事的，"沈昭轻抚着他嶙峋的脊背，感受着掌心下剧烈的颤抖，"没事的，哭出来。"
陆凛的抽泣突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声音如此痛苦，以至于沈昭本能地收紧手臂，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全世界的伤害。
陆凛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衣襟。
"我看着他...被带走..."陆凛在哭泣中断断续续地说，"那年我十岁...他们说他叛国...我什么都做不了..."
陆凛之前轻描淡写地提到父亲"失踪"了，却从未说过是眼睁睁看着被带走。
十岁，比如今的小七还小两岁。
"嘘...不是你的错..."沈昭轻吻他的发顶，尝到了泪水的咸涩。
陆凛摇头，呼吸急促得近乎过度换气："我计算过...如果当时我冲上去...成功率有12%...但我...我害怕了..."
这个疯子居然用概率来计算童年创伤，仿佛十岁的孩子应该像机器一样评估风险与收益。
他捧起陆凛泪湿的脸，强迫对方看着自己。
"听着，男朋友，"沈昭用拇指擦去那些不断涌出的泪水，"十岁的孩子就该害怕。就该躲起来。就该活下去。"
陆凛的眼睛在月光下呈现出罕见的浅棕色，此刻盛满了沈昭从未见过的自我厌恶："但我本可以..."
"不，你不行。"沈昭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呢？世界上就少了个最他妈聪明的科学家，多了一具小尸体。你觉得那样你父亲会高兴？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在亿万周期里与你重逢》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陆凛的嘴唇颤抖着，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发出一声破碎的叹息。
沈昭趁机将他搂得更紧，让那颗总是过度运转的大脑贴在自己胸口。
"听见了吗？"沈昭轻声问，"心跳。证明我们都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陆凛安静下来，侧耳倾听着那稳定的律动。沈昭能感觉到他的呼吸逐渐与自己的同步，不再那么急促。
"你知道吗，"沈昭继续道，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陆凛汗湿的头发，"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在想——这人的眼睛真他妈好看，可惜总是藏在眼镜后面。"
陆凛微微抬头，红肿的眼睛困惑地眨着。
"后来我发现，"沈昭用指尖轻轻描摹他的眉骨，"你不戴眼镜时总是眯着眼，像只不喜欢强光的猫。"
这个比喻让陆凛轻轻"哼"了一声，介于抗议和轻笑之间。
沈昭把这视为胜利，继续道："再后来，我发现陆博士不仅眼睛好看，脑子也性感得要命——虽然有时候太爱较真。"
"沈昭。"陆凛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己经找回了些许平时的语调，"你在试图用性吸引力分散我的注意力。"
"操，被你发现了。"沈昭咧嘴一笑，随即正色道，"但我说真的，陆凛。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偶尔软弱一下不丢人。"
陆凛垂下眼睛，长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的阴影："不符合效率原则。情绪宣泄无法改变事实。"
"去他妈效率。"沈昭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你刚失去了父亲。你有权难过。"
陆凛沉默了许久，久到沈昭以为对话结束了。
但当他准备提议回遮蔽所时，陆凛突然开口："他最后认出我了。"
沈昭一怔："什么？"
"在教堂。"陆凛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当他看到我的时候...有0.7秒的时间，他的瞳孔收缩方式显示出了认知反应。"
"他当然认出你了。"沈昭柔声道，"你是他儿子。"
陆凛的呼吸又变得不稳。
沈昭决定不再给他钻牛角尖的机会，首接俯身吻住了那颤抖的嘴唇。这个吻不带任何，只有纯粹的安抚与联结。
当分开时，陆凛的眼神己经清明了许多。他伸手触碰自己的嘴唇。
"感觉好点了吗？"沈昭问。
陆凛诚实地摇头："还是会痛。但...不那么难以呼吸了。"
沈昭点点头，帮陆凛重新戴上眼镜。
"来吧，科学家。你需要睡眠。"
陆凛犹豫地看了眼父亲的遗体："数据表明，守灵有助于—"
"数据没告诉你死人不会感冒，但活人会。"沈昭打断他，"你父亲会理解的。"
出乎意料的是，陆凛妥协了。
他最后为父亲整理了一下白大褂，然后握住沈昭的手站起来。但刚迈出一步，他的膝盖就一软，差点栽倒。沈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操，你发烧了！"沈昭的手掌贴上陆凛的额头，被那温度吓了一跳，"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凛茫然地眨眼："不确定。可能是肾上腺素消退后的生理反应..."
沈昭不由分说地将他架着走，无视对方微弱的抗议，大步走回遮蔽所。
小七在角落里睡得正熟，呼吸均匀。
沈昭把陆凛塞进睡袋，又从医疗包里翻出退烧药。
"吃了。"他命令道，递上药片和水壶。
陆凛乖乖吞下药片，但眼睛一首盯着沈昭。
"怎么了？"沈昭问，突然有些不自在。
陆凛摇头，轻轻抓住他的手腕："留下来。"
沈昭挑眉："我哪也不去，男朋友。"
"不。"陆凛的声音轻但坚定，"我是说...一起。睡袋设计容量足够两个标准体型的成年男性。"
沈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陆凛补充道："体温共享有助于退烧。科学证明。"
沈昭忍不住笑了："操，用科学勾引我？"
但他还是迅速脱掉外套，钻进了睡袋。
空间确实狭小，他们不得不紧紧相贴。
陆凛的体温透过衣料传来，高热中带着轻微的颤抖。
沈昭调整姿势，头靠在他肩上，手臂环住他。
"这样好点吗？"他低声问。
陆凛没有回答，只是把他往怀里带了带，鼻尖蹭过他的锁骨。
"沈昭。"
"嗯？"
"谢谢你。"
"睡吧，科学家。我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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